等她们回去时,陈在野刚开口唱到第一句。
阮苏干脆没坐进观众席,而是站在旁边看完了全程。
虽然两人已经在一起相处了很多天,但阮苏对陈在野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加之他平日里在她面前,总一副乖软可欺的模样。
所以,即便刚刚见面时,陈在野的穿着打扮都明显与平日有很大的反差,但落在阮苏眼里,其实没什么实感。
直到此刻她站在人群里,隔着重重人群去看在舞台上熠熠生光的他时,那种感觉好像才恍恍惚惚落到实处。
舞台的灯效做得很好,五颜六色的光铺展在他的脸上,但主打的灯光是蓝色,很深邃的蓝。
他的头发被抓了上去,额头饱满,怀里抱着一把吉他。
他散漫地站在立麦前,不笑的时候,瞳孔下露出三分白,模样看起来有点凶,让人不敢与他对视,但又被他勾得心痒,忍不住要去与他对视。
音乐声先是轻慢的,他也随着乐声缓缓开口,行至中途时,各种管弦乐声忽然如鼓点般密集砸下来,他的情绪被一推再推。
腰弯了下去,麦也跟着弯了下去,但他的声音丝毫没有退却。
他唱:“人生都太短暂,去爱,去疯,去浪费。”
曲被他重新编过了,是好几首歌的串烧,但意外的和谐。
阮苏觉得她的心跳似乎也跟随着他的声音澎湃起来。
夜风卷着头顶的树叶,北风一阵赶着一阵,天好冷啊,但整个操场都好沸腾啊。
一曲完毕,他姿态愈发散漫地站在台上,衣扣开了两颗,额上浸着汗珠。
他用力喘气,笑得恣意,没有鞠躬,随意地摆了下手,就下台了。
旁边又响起了吸气的声音,陈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到了她的旁边。
“认识他快八年,同学快三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邪魅。”
阮苏被她的用词搞得头脑发昏,又听她说:“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我小学的时候就跟他同校了,他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受欢迎,反而还经常被欺负。”
“你应该听他说了吧,他以前好像不是在浅川长大的,应该是在附近哪个乡下,所以刚来的时候,讲话时有一点口音,加上他那会儿也没有现在这么好看,就特别瘦小,不过五官还是看得出很精致的。”
她皱了皱眉:“我一直觉得他这个人很矛盾,平时看他吃穿,感觉家庭条件应该很好,但又想不通他之前为什么住在乡下。因为据我所知,他爸妈否在浅川。”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阮苏说话:“一开始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也不敢还手,反正就一直被打,他父母也从来没有到学校为他讨过什么公道。”
“后来我眼看着他一点一点改变,变得很强,终于知道还手了,那些小混混再也不敢惹他;说话其实很快就没再有口音了,模样也长开了,变得越来越好看……”
台上表演已经全部结束,所有的演职人员集体站在了台上,准备最后完成一首大合唱,就谢幕了。
阮苏的目光落在陈在野身上,虽然站在人群中间,但他神色寡淡,在漫长欢闹声中,竟然有种落落寡欢的好看。
她漫不经心问陈曦:“那你呢,你喜欢那时候的陈在野吗?”
“不喜欢。”陈曦说,“高中以后,我才喜欢他。”
阮苏没再说话,陈曦转头,似乎是想跟她说什么,最终又闭了嘴,过了好久才又问:“如果是你,你会喜欢吗?”
阮苏想了想:“因为没经历过,所以没有办法想象诶。”
陈曦笑了声。
阮苏走到自己之前的座位边,捡起之前喝空了的奶茶杯,才跟李爱以及陈曦道别。
“但是,我现在要去找他了,表现得这么好的陈在野,必须要得到一句夸奖才可以啊。”
语毕,她便迈开脚步,飞快地朝后台的方向奔去。
晚风呼啦啦从她耳侧掠过,无端地,她突然又想起她第一次在自家门口见到陈在野时的模样。
那时,他脸上是带着伤的,很安静,但眼里又分明闪着明明灭灭的光,他说:“我没有地方去了,姐姐收留我一下好吗?”
她第一反应是拒绝,毕竟,虽然他还在念高中,但据她之前的了解,他今年已经十八岁,成年了。
其实没比她小几岁。
而且,她跟他真的不熟。
但他当时的语气太可怜了。
他其实没带多少祈求的意味,但正是因为没有任何祈求的意味,阮苏反而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那时的失落。
因为他的表情她太熟悉了。
曾经,无数次,她也在镜子里看到过自己同样的表情。
然后她又想起那日沈佳言同她科普的有关陈在野的事情,以及这些天两人相处的点滴。
没有人天生就懂事,只有不得不提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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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得很快,人群在在她眼里全变成了虚焦的画面。
后台此时也乱成一团,阮苏突然闯入,好在大家先前都见过她了,故而此时都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陈在野刚换掉舞台装,这会儿已经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依然是阮苏陪他一起去买的,她强行给他挑选的一款浅蓝色的面包服。
温柔的色调映在他的脸上,他正专注地低头理衣服,没留意到旁边的动静。
然后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一双深棕色的短靴。
与此同时,是女生裹满寒意的体温。
她整个的抱住他,声音好软,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
她说:“我们在在太棒啦。”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简单拼凑出一个故事轮廓的。
总之,应该不是多么愉快的过往。
但是在与陈在野相处的这个过程中,她丝毫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怨愤、不甘、戾气,虽然好像有点儿冷淡,但又有很多细小的温柔。
譬如会在深夜为她买来一只滚烫的烤红薯,譬如会记得她想要堆雪人,然后一大早起来在寒风里行动,还会记得把雪人的最后一个步骤留给她,就当她也参与了。
明明就是一个内心很柔软的小朋友。
她微微眯起眼,胸腔里情绪冲撞,话音落下时,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少年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他甚至忘记要做出反应。
虽然阮苏自认为自己这一抱非常具有长辈风范,但从陈在野的角度看过去,女孩个子小小的,又很瘦,整个人都埋在他的胸膛里,许是在寒风里待太久,耳朵上飘着红。
讲话时声音好糯,像在寒天雪地里打翻了一盒奶油蛋糕。
奶油的甜腻香味铺天盖地袭来,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
他不是很爱吃甜食,但是很奇怪,这一刻,突然想吃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