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校场,这是个露天的台子,刚才细密的雨丝将台面上了漆的木板冲刷出亮色,与两人浅淡衣衫一比,倒也有种韵味在。
只可惜这两人一个满心满眼地要教训对方,另一个则心里暗暗盘算自己怎么才能躲过去。
顾斛珠依旧攥着那条凛冽的银鞭,一甩手将鞭子放开,半空中银鞭如蛇一般极速舒展开身躯,啪的一声响。
相比于她,江陶就显得踟躇许多。
月白衣衫的公子哥儿虚握着那截玄黑的鞭子,却依旧没什么气势,不像是要武斗,反倒像握着一杆玄黑狼毫笔。
既然是与女子斗,自然江陶只能出后手。
是以对面身形娇小的姑娘毫不客气地挥了一鞭子过来,空气被抽裂,还未到身前,江陶便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顾斛珠这怨气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她原想着挨上几鞭子便下去了,可顾斛珠这般凶狠,她这小身板可撑不住。
白衣公子闪转腾挪,衣袍上下翻飞,如一只灵巧的鸟儿。
然而这样的举动却更激怒了顾斛珠,她发了狠,杏眸半眯起,一鞭子卷上了台边栏杆,稍一使力就将实心的木栏杆绞碎。
“江陶,你若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地与我一战!”
江陶确实不是男人,但这话不能说。
是以,怒极的顾斛珠只瞧见那白衣公子回首浅淡一笑,便又闪身躲了过去。她气得七窍生烟,手中的鞭子也愈发快了起来,几乎快出了残影,一双黝黑的瞳眸死死盯着江陶,像是一匹幼狼,执拗又带着些许疯狂。
江陶背对着她,并未看到她疯狂的神色,却能察觉到这一鞭带来的猛烈罡风。若是真叫它落在身上,怕是要皮肉俱裂、在床上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可她着急也没用,幼时祖父按着她学武艺时便躲懒,如今便分毫功夫都使不出来了。
她先前躲得其实十分狼狈,实在是系统教得好,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演戏依旧刻在她的骨子里,硬生生将狼狈逃窜扮出几分飘飘然的仙姿来。
唉,她还没熬到能穿上那件九灵云纹湘绣裙呢,就得交代在一个小姑娘手里了。
明明,就差一点点了啊!
眼看着银鞭就要抽在那白衣郎君身上,许多冲着江陶名声来的女郎都不忍地捂上了眼,郎君们也大多神色不郁,视线交错间便传达了同一种意思:锦如公主未免也欺人太甚,江世子摆明了只会些皮毛,硬是扯着他上校场,摆明了就是居心不良。
清平盛会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些个公子小姐们心知肚明,在未得家里叮嘱之前,也乐得将它当做一场大型玩乐宴会。
可今年尤为不同,除了那位被陛下强压着到场的顾泽栖,余下的几位都是刚到婚龄。
三位皇子倒还好些,本就是封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不愁讨个自己欢喜的姑娘。可另三位公主,前头两位是皇后娘娘亲女,早就相看了人家,今年内怕就要筹备婚事了,后一位便是太子的胞妹——锦如公主,向来性格孤僻,不爱参加这些个宴会,就算传出些声名来,也大多是嚣张跋扈。
今日如此一闹,那些个封京儿郎就是有几分旖旎心思也都歇了。
这可是公主,纵是不怎么受宠,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公主,还是个格外无理取闹的公主。
顾斛珠并不知道她的婚事已经被自己搅黄了,若是知道了怕也只会拍手叫好。
她看着那雪白的鞭尾即将落在那人身上,便不由得生出几分雀跃来。轻抬眉梢,唇角一勾。
右手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痛,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对面的白衣公子径直从之前栏杆破开的地方跳了下去,衣袂像是一抹抓也抓不住的云。
在她预想中本该躺在地上向她求饶的人三两步便到了一人身边,江陶身量不算低,可站在那人身边依旧矮了半头,虽说周身气质清冷,可瞧起来依旧有几分滑稽。
在场的其实已经有人认出了来人,只是惊讶于昨日未曾赴宴的人怎的才来。
而像戚百休这种一向与他不对付的人,自然会在第一时间出言嘲讽。
他望了眼被锋利长剑牢牢钉在廊柱的银鞭,嘴角一抿,暗道这小子果然又厉害了不少,跟着锦衣卫办事果然进步良多。但心中是一个想法,说出来的便是另一回事了。
“呦,大忙人怎么有功夫来这里欺负弱女子了?难不成惩恶扬善的事儿做多了,也想来试试我们这种俗人的日常生活?”
被他如此说的男子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直接无视了戚百休挑衅的话语,只略微垂了眸子,落在那有些狼狈的人身上,问道。
“发生了什么?”
他不信戚百休,也不想去问其他人,他只是如儿时的每一次背黑锅后问她,发生了什么。
尽管他可能没有那个温情的意思,这句话也只是个惯常询问,可听见这么一句话的时候,江陶还是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没什么。”江陶收敛了心中杂念,轻声回道,“你来了,便没事了。”
“是么?”
得到了一如往常的答案,江流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便一步一步上了台子。
顾斛珠并不认为自己理亏,可是当江流站在她面前,眸如点漆地望过来的时候,她竟然有着些许心虚。意识到这一点后,顾斛珠更是挺直了脊背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