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悠会意,他的记忆力很好,这次写来毫无差错,接着他又写了“穆悠”二字,问景晚月:“我的名字。对吗?”
“有些笔顺和笔画长短不对。”景晚月再度执起穆悠的手,按着他的指节一笔一笔缓缓落下。
穆悠为了看得更清楚,不自觉间往景晚月那边靠过去,两人的额角时而碰在一起。
北境初夏,清风微凉,军营僻静。
马厩里,马儿们或轻轻踢脚或浅浅喷鼻。
景晚月与穆悠专注于眼下一块写满了字的土地,士兵布袍与细碎发丝随风轻轻摆动。
……
“飞骥营里马兵不少,但齐人与乌兹人的混血就你和我。”
学完了字,穆悠领着景晚月走过营南马厩各处。
“其他马兵不愿跟咱们混,都跑别处去了,所以这里也只有你和我。”他低下声,“你来之前,就我一个。”
景晚月便疑道:“上官不管么?”
“偶尔管,说两句,那些人就好上一两天,但就是做个样子,过两天该怎么还怎么,反正只要没大岔子,就没事。”
景晚月轻轻皱眉。
他是为营中现状担忧,穆悠却理解错了,排解道:“这也好,人少清净,累一点就累一点……你才来,我帮你做,你不用愁。”
景晚月侧首看着他。
穆悠便也看向他,毫不掩饰地问:“你没做过重活吧?”
景晚月:……
站得近了,景晚月发现穆悠的长相的确很有乌兹人的风韵,高鼻深目、棱角分明,虽然因为生活辛苦而身形瘦削,但骨骼却宽阔有力。
与此同时,他身上中原齐人的血脉削弱了乌兹面相的粗犷野性,细细看去,眼角眉梢亦有含蓄典雅之意。
而且今日一番相处,亦可知他内心善良,瞧来便比上回赛场所见顺眼不少。
二人在马厩中穿行,穆悠道:“草料一天喂三回,没有马战训练的时候,我们就要带着它们出去跑,你会驭马吗?不会我教你,拌草料的方法待会儿也教你。还要一个个洗澡、梳毛,麻烦得很,不过只要会了,就能越做越快。”
“当初是谁教你的呢?”景晚月好奇地问。
穆悠不屑一嗤,“没人教,我自己偷偷看别人做,跟着学。”
“偷偷?”
穆悠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他们不愿让我到跟前去。说话也是,我齐语说得不好,也没人愿意跟我说,我就听他们说,然后把他们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再跟自己说,现在偶尔那些文绉绉的话还是听不懂。一开始我马也养得不好,总是被骂被罚,后来好了,他们想挑刺儿也挑不出来。”
景晚月静静听着,穆悠言语间总是“他们”“他们”的,明显对飞骥营没有丝毫归属感,他便又问:“你为何要来参军?”
“被征的。挣军饷,等攒够钱,给我娘换个好墓地。”穆悠眼皮垂下,“她现在连碑都没有。”
景晚月闻言,心中犹如被刀剜了一下,认真道:“抱歉。”
“没事。”穆悠不在意地说。
穿过马厩来到马场,天高地阔,原野一片油绿,穆悠举起双臂吸了口气,看着景晚月:“你呢?你为什么来参军?”
“我是流民。”景晚月按先前安排好的说。
“哦,被抓来的。那你也是孤儿?”
景晚月:……
他的心比刚才更大地梗了一下。
他双亲康健兄弟俱全,“嗯”字万万说不出口,但若说有家人又难以解释,只好含糊道:“如今家人的确不在我身边。”
好在穆悠的齐语一般,未能参透其中深意,也没有多想。
整整一个下午,穆悠将马兵的职责一一教给景晚月,然后带他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草料房。
房里无桌无凳无床无窗,仅有草料,故而也不让掌灯,到了傍晚就漆黑一片。
但好在能避日晒雨淋,还有防潮毡与草料可铺可盖,倒是比睡在马厩里好得多。
于是二人各占一角各自躺下闭眼,景晚月想着日后的谋划,穆悠亦久久难眠。
娘亲死后,他一个人惯了,进入飞骥营更是与众兵割裂,如今居然会有人与他好好地同睡在一个屋檐下,他有点兴奋。
他想看一看不远处的程钺,但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想开口继续聊聊天,又怕打扰程钺睡觉。
于是只能用手指在地上来回画着,反复练习“穆悠”与“程钺”两个名字。
然后越练越高兴,心想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他会写四个字了。
……
翌日清早,穆悠带景晚月去灶房领早饭,冤家路窄,正好遇上昨日起了冲突的那两个步兵,穆悠立刻脸色一沉,挡在景晚月身前。
头上裹着纱布的步兵睨了穆悠一眼,对同伴说:“算了,人家拳头硬,我们打不过,认了,谁让你我只是普通士兵呢?”
“是啊。”另一人阴阳怪气道,“世人历来欺软怕硬,将他害得拉穿肠胃在床上躺了好几日的人,我看他也不敢拿人家怎样!”
景晚月顿时精神一凛。
扭头看穆悠,那家伙先是愣,接着听明白了,便瞬间捏紧拳头,浑身都凶神恶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