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最初震惊之时转过了头,其余时候,景晚月一直都背对着穆悠。
毕竟这话题有些尴尬,穆悠又正在丢脸,草料房里供人起居的空间亦不大,夜色深寂,如此相背而谈,斩断眼神交汇,双方也都更自在。
是以他并不知道穆悠此时望着他背影的眼神有多么地触动与执着。
甚是连穆悠自己也没有明确的意识。
他只是在心中不断不自觉地想着:程钺太好了,真地、真地太好了。
……
药香弥漫,药汁咕嘟,室内渐渐变得沉默而平静。
药到火候,景晚月用手巾垫着端下砂锅,盖灭了火,将黑却清澈的药汁倒入穆悠日常用的碗里。
而后端碗起身,来到穆悠面前。
仍在自闭的穆悠不敢抬头,只伸手接过碗,随意吹了几下便一饮而尽,而后径自将碗放回原位,径自回来,抱膝低头继续自闭。
景晚月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后,穆悠按了下额头,说:“我怎么有点头晕。”
景晚月心知是迷药起效了,淡淡道:“你的伤重,折腾一天自然疲累,而且这药里应当也有安神之物。”
穆悠不疑有他,点点头趴在自己铺上,闭着眼睛说:“那我睡了。”
“睡吧。”
不知是药力太佳,还是景晚月这句话威力巨大,总之话音刚落,穆悠便身体一片轻飘混沌,什么都没力气想了。
景晚月端详着穆悠的侧脸,从神情判断他此刻中药的深浅。
只见穆悠眉头微皱,嘴唇时而动一下,半晌后模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景晚月躬身靠近,侧耳去听,突然一怔,发现他居然正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程钺,对不起……”
“但是以后也……不能,这、这不好……”
“不值得、我……谁……都不值得。”
药力作用下,穆悠言语断续,却不妨碍景晚月以这么几个无边无际的词连缀起整个意思——
这一次是他误会了,他道歉,但若日后真遇到这样的事也断然不能答应。
他穆悠不值得,任何人也都不值得。
景晚月的心极轻极轻地动了一下。
接着,穆悠连七零八落的词都不再说了。
他已沉沉入眠,是时候输送内力了。
一室昏暗,浩然真气连通了二人体内的经脉。
输完内力,再给伤口重新上一遍药。
景晚月仔细观察穆悠面上的反应,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此人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心地善良,知错能改,只是好面子。
虽然冲动暴躁,但以他的出身经历,旁人又怎能一味高高在上地指责呢?
整整一夜,穆悠睡得极为深沉安稳,翌日醒来时天光大亮,他头脑清明浑身轻松,背上的伤口好像好了许多。
程钺不在,应当是先去马厩了。
他爬起来想了片刻,起身出门,独自来到校尉李通的营房外。
他攥着拳头,浑身充满了极大的不情愿,高高瘦瘦的人站在那里,只觉得十分尴尬。
但这回,他坚决没有随性走掉,而是硬着头皮拼命组织起礼貌的句子——
“李校尉,马兵穆悠求见。”
他的脸上烫得厉害,仿佛被人当街扒光了一般羞耻,但他依旧努力鼓足勇气,再度开口。
“你先前说弓箭大会的赏赐可以给我,还、还做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