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两个穿褐色短打的男子隔着人群认出了江彦昭的背影。
其中瘦高个子的眯眼走近,故作熟稔地将右臂搭在他的肩上,朝旁边正含笑从摊主那接过竖蛋彩头的林琬努了努嘴,轻声道:“兄弟厉害啊,哄得小娘子团团转。”
江彦昭抿唇不语,光洁的面上覆着层寒霜。
瘦高个子是先前与他一同在码头上做工的搬夫,如今交了好运见他这副端着的模样便有些气不过。明明前不久才被辞退,凭什么现在混得比他们都好。
“你们认识啊?”林琬咬了口摊主赠的梅花饼,声音含糊。
“小娘子……”瘦高个子扯出一丝笑容,学着士人的做派躬身作揖。
江彦昭的眸子微不可见地沉下去,转身拂掉那人搭在他肩上的手,冷声打断:“不认识。”语罢,他拉着林琬快步走出人群。直到将那两人远远地甩在身后才停下,他握住她小臂的力道极大,松开手后林琬抚平袖子上的褶皱,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余温。
“对不起。”江彦昭垂眸为方才的唐突道歉。
林琬根本不在意,反而更加好奇那个与他勾肩搭背的人,“你真的不认识?”
江彦昭不吭声,他不想说谎骗她,但那两人好色成性有意接近显然对她别有用心这样的话他也不想说出来污了她的耳朵。
林琬叹了口气,她看他一直是独来独往的,似乎没什么朋友。上辈子他亦是如此,待人温和却又好像对谁都隔着一层,看上去与同僚关系融洽实际上没有交好的,甚至与他政见不合的言官上疏弹劾时屡次称他是天煞孤星。
“你想不想去书院学习?”林琬突然问道,“不用担心银钱,我听说很多书院每月都会有补贴,如今铺子里有兰薰和桂馥帮着梅娘也忙活的过来,你若是想去,我不拦你。”
江彦昭的目光在她如玉的面颊上来回徘徊,过了好一会,他才艰难地开口,“你要辞退我?”
“不,不是的。”林琬见他脸色不豫,“我是觉得书院里大多是你的同龄人,你可以借此机会多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她的三哥只比江彦昭年长一岁,算是交游广阔的,今儿和这个登楼饮酒,明儿又和那个同场观戏,活得张扬洒脱,多姿多彩。可她在江彦昭身上却看不到半点少年人的精神,他周身似笼罩在阴云浓雾里,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她想或许遇到谈得来的朋友,能帮他敞开心扉。
江彦昭的声音哑涩:“我不需要朋友。”
在他眼中,何为朋友,不过是经过粉饰的利益关系,他没有闲心去应付。何况也不会有人看得起他。
林琬劝说无果,只能托梅娘帮忙打听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教书先生。铺子里常来光顾的夫人娘子消息灵通,没过几日梅娘便打听到东河县有一位从云逸书院隐退的章老先生。
云逸书院是宁朝的四大书院之一,历史悠久,学风蔚盛,先生自然也是知识渊博,饱读诗书。
据说这位章先生之所以离开云逸书院是因为嫌月钱太少,他在东河县开价每月三十两,然而每日只授课两个时辰。只要银子管够,他便有教无类。
林琬咂舌,“这么贵?以前我爹爹请来家里的先生也不过二十两每月。”
“谁说不是呢,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戳着脊梁骨骂他有辱斯文,满身的铜臭味。”梅娘道,“小娘子要不再瞧瞧别的?”
林琬思索片刻,又看了看铺子上的账面,沉吟道:“就他吧。”
云逸书院的先生不管怎么说都是进士出身,别的先生不知底细搞不好适得其反,到时耽误江彦昭的功课就得不偿失了。铺子每日都在盈利,来时她从家里带的钱还没用完,后来路上大哥还派人给她送来一百两银票,请章先生授课还是绰绰有余的。
回到房间,兰薰见她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唤道:“姑娘?”
林琬抬起头,“路上大哥送来的匣子你记得我放在哪了么?”
“婢子看里面有重要的文书,怕弄丢了就给姑娘仔细收起来了。”兰薰一边回话,一边从旁边的檀木八宝纹立柜里取出匣子。
林琬拿出三张银票将请先生的事简要说清,嘱咐道:“你和桂馥务必把事办妥帖,记着不要说漏嘴。”
兰薰手上一滞,没想到姑娘居然能为那小子做到这份上,白白为他花那么多钱还不肯说,“姑娘,您从小最是厌学,您确定届时不会露出马脚?”
“姑且先这么着吧。”林琬了解江彦昭的性格,若知晓是给他请先生必定不愿接受,只能宣称是她想读书。
“但愿他有朝一日高中,不要忘记姑娘的苦心。”兰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