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茶杯被猛地摔在地上,裂成一堆碎片,里面的茶水四处飞溅,浸湿了华丽的地毯。
旁边伺候的老太监吓得心里一咯噔,赶紧跪在了地上,其他的臣子也纷纷跪下,生怕被喜怒无常的帝王盯上。
窗外的冷风吹散御书房里熏着的龙涎香,带着几分独属于寒冬的凛冽。
唯有一人如芝兰玉树,立在寒风里,天青色锦衣勾勒出他清瘦身形,孱弱皮肉之下,是一把不折的傲骨。
“请陛下恩准。”江尽棠声音淡淡,如珠落玉盘,分明十分悦耳,在此时的御书房里却像是催命符。
坐在檀木椅上的少帝眉眼阴鸷,手指紧紧地捏着手里奏折,怒极反笑:“九千岁这些年莫不是被人捧得太高了,连自己是个阉人都忘了……还想着要娶妻?!”
几个内阁官员赶紧将头垂下,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去听这两位神仙打架的动静。
“臣多年来一心为国,赤胆忠心。”江尽棠缓声道:“只是娶妻罢了,陛下为何不允?”
当朝最大的权宦,恶名远播的奸臣,竟然好意思说自己“一心为国,赤胆忠心”,若是将少帝托付给此人的先帝听见了,都要从棺材里爬出来亲手提刀砍了这佞臣才罢休。
如今江尽棠势大,东厂和锦衣卫都是他的走狗鹰犬,少帝却羽翼未丰,若是他要娶别人,宣阑不至于大动肝火,娶就娶了,左右一个女人罢了。
但是偏偏江尽棠要娶的,是姚绶的独女。
姚绶官至吏部尚书,前不久才被下了大狱,罪名是卖官鬻爵,强占田地,姚府也一起被抄,男丁流放,女眷充作官妓。
这桩案子是宣阑亲政以来经手的第一桩大案,办的很漂亮,满朝文武无不拍手称快,唯独江尽棠在内阁议事时提出要娶姚绶的独女为妻。
这是在直接打少帝的脸。
“九千岁想要女人,多得是。”宣阑冷冷道:“姚氏是罪臣之女,配不上九千岁的身份,若是九千岁喜欢,朕令人选几个称心的,送去千岁府。”
这已经是极大的妥协了,偏江尽棠实在很不知好歹,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办呢,臣只喜欢姚小姐一个人,惊鸿一面,情根深种……”
他抬起眼睛,看着宣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除了姚小姐,臣不想娶别人。”
宣阑看着江尽棠的脸。
这个黑心黑肺的阉人生了张祸水般的脸,眉眼尤其漂亮,像是常年笼罩着烟云的江南细雨,掩映着桃杏春花,勾魂摄魄。
宣阑常觉得讽刺,江尽棠这样恶事做尽的人,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副冠绝天下的皮囊。
传言说,江尽棠就是靠着这副皮相,才迅速在宫中站稳脚跟,得先帝宠爱,交托大权。
宣阑知道江尽棠是在鬼扯,他不过就是想要保下姚氏,但是听见他说的这些话,心口还是有一股无名之火。
惊鸿一面……情根深种,呵,江尽棠有那本钱去喜欢一个姑娘么?
还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连个男人都不是,巫山云雨只能是妄想,怎么就非娶不可了?
“九千岁。”宣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江尽棠:“朕已经说过了,你要是喜欢女人,朕送你,但是姚氏,不行。”
少帝不过刚刚十八岁,但是身上属于帝王的威严却丝毫不减,冷着脸说话的时候尤其骇人,老太监的腿都开始抖了,不由得在心里祈求江尽棠不要再跟皇帝唱反调。
“臣也说过了。”江尽棠倒是丝毫不惧,“非姚小姐不娶。”
他垂下浓密的眼睫,声音清浅:“还请陛下成全臣这一片痴心。”
“……”宣阑忍着砸东西的冲动,手背上都蹦起了青筋。
此时,一直做缩头鹌鹑的内阁首辅顾之炎终于出声:“陛下。”
宣阑压着脾气:“首辅有话说?”
顾之炎低声道:“陛下,当年先帝驾崩之前,将您托付到九千岁手中,这么多年来九千岁也一直殚精竭力,为陛下分忧,如今天下海晏河清,九千岁是有大功劳的,现下不过是想要娶一个罪臣之女,陛下何必苛责!”
顾之炎是朝堂上出了名的老狐狸,这番话明面上是奉承江尽棠,实则却是在提醒宣阑,如今江尽棠权倾朝野,又性格乖戾,若是不顺他心意,他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
江尽棠有嚣张欺上的资本,但是少帝还没有能够收回大权的本事。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宣阑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良久,却扯出一个笑来:“首辅说得对,九千岁这些年对朕谆谆教导,处理朝政废寝忘食,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爱卿想要,朕就将她赐给你。”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就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还是皇帝让了步。
在君臣争锋之中占尽优势的江尽棠只是淡淡谢了恩,似乎并不在意宣阑的怒火,还要火上浇油:“姚绶入了狱,臣就不办婚事了,陛下将人送到臣府中即可。”
宣阑慢慢走到江尽棠身旁,离近了看,这人更是雪胎梅骨一般,清清冷冷是瓦上霜,眉眼偏又秾丽的能够开出娇艳春花。
宣阑眯起眼睛,笑了:“九千岁如此在意姚氏,婚事怎么能不办?可不能委屈了九千岁的心上意中人……这桩婚事,朕亲自操办。”
江尽棠蹙了蹙眉,刚要说什么,顾之炎已经大声道:“陛下隆恩!”
江尽棠:“……”
顾之炎这个老头子真是会和稀泥的很。
江尽棠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累,不想再争辩,随宣阑心意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