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药汤,越发衬托得那双手修长白皙。
云栖又想起几年前她旧疾复发的时候,那人也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恳求她喝药。
最后那一次,她拒绝了。
他离开长春宫的时候,眼睛里盈满了泪光,毅然决然,不曾回头。
后来她偶尔会想,若是那一次她服了药,他会不会就改变了主意。
她低眉望了望那汤药,头一次不觉得反胃,服了下去。
这药汤,似是也没那么苦了。
一勺接一勺,一碗药竟缓慢的喝完了。
楚钰面露喜色,须臾后急急的道:“母后应该饿了,儿臣让御膳房的人再做碗粥。”
云栖摇了摇头。
喝不下了。
她知道,方才服药,不过是为了弥补那时候的遗憾罢了。
这孩子,已经两次让她想起沈介了。
真没想到,准备离去之际,替他见到了他的孩子。
他心头的另一个缺憾,她也算是帮他补上了。
“母后若是晚些饿了,再让御膳房的人重新做一份粥食。”楚钰也知道,用膳的事情急不得,只好作罢。
云栖点点头,随后掏出巾帕擦了擦唇角,对着沈介轻声道:“难为你了。”
“能够伺候娘娘,是臣之幸。”沈介眉眼低垂,语气恭敬,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沈介依令,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床沿上,淡淡的。
除了这相貌,其他的都不像。沈介声音清朗,而他低沉,沈介的眼睛是暖的,这孩子眼神清冷。
怎么也没想到,父子俩,竟会取了一模一样的名字。
云栖敛了敛思绪,轻笑道:“瞧着,跟你父亲确实是有几分相似的。今日时辰已晚,早些回府歇着。”
沈介退下后,云栖看向楚钰,道:“钰儿也回去歇着吧,哀家有些困了。”
沈钰虽不舍得离开,可也不想打扰她,方才见她服了药,心中的担忧减了不少,嘱咐了宫人几句,便走了。
云栖昏睡了几日,这一会并不困,突然想活动筋骨,让耿嬷嬷扶着到软榻上坐着。
耿嬷嬷道:“娘娘自从病重,这宫中的流言蜚语便多了起来,嘴碎的宫人,是留不得了。”
耿嬷嬷原唤元香,从小就伺候在云栖身边,两人情如姐妹。
今日沈介进宫一事,她不用多想,就猜出了缘由。
前朝臣子,未经宣见,不得进入后宫。
主子病重,见过的人除了皇上和平安王,以及其他几位公主,便是沈忠。
而皇上却在这个时候将沈介带进长春宫来,还让沈介伺候主子喝药。
背后,怕是有人在指点。
不知哪个嘴碎的宫人,又在皇上身边胡言乱语,竟真的让皇上信了。
回想起方才之事,云栖有些哭笑不得:“钰儿这孩子,素来有心。他年纪小,耳根子软,这事就不追究了。”
后宫之事,没有什么消息是长春宫不知道的。
她病了以后,钰儿就想方设法为她治病,各种民间偏方,全都搜罗进宫。
前几日,听说有个宫人便献了个有趣的法子,听到的时候,她只道好笑,谁曾想,钰儿却真的用了。
那法子大概讲的是一个病重的妇人,以为出征在外的丈夫战死,无心求生,见到丈夫平安归来后,竟痊愈了。
那个故事讲的是心病,而她患的,并非心病,不过沈介,倒真的是她心底磨灭不去的一个人。
当年先帝积劳成疾,忽然驾崩,驾崩前留了一道废后和废太子的圣旨,执意要让他生前最宠的眉贵妃所生之子——太成王登基为帝。
先帝跟前的总管太监,曾经受过阿姐的恩惠,将这事秘密告知阿姐。当时阿姐中了毒,命不久矣,连忙派人接她回京,原是想见她最后一面。
是她想到阿钰他们以及云家的处境,主动向阿姐提议,替姐为后,重整后宫和朝局,保住阿钰和云家。
阿姐疼爱她,不忍心让她入宫受苦,原是不同意的,可到底放心不下阿钰,还是含泪答应了。
当时阿钰已经六岁,聪明伶俐,知道这件事,在阿姐去后,一直不待见她,后来没多久,便把她当作生母看待。
她与沈介一事,阿钰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的。
倒是没想到,如今会存了这个心思。
是真的长大了啊。
“到底是父子,眉眼间确是相似的。”云栖又说起沈介。
他一生从未娶妻,一直在等她,年少时候,听说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但她一直不知真假,也从未见过那女子。
如今想来,那女子的样貌应是极好的。
想起沈介,耿嬷嬷也颇为感慨:“大人一生夙愿,便是护住主子,从未提及那孩子。回京悄无声息的,想必未入沈家族谱,如今又见了皇上,怕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倒是可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