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讲过,瞿氏是随县主簿之女,但是上次去随县考试,主簿是李建良。 按说这种县级小官,在国朝初期,都是世袭制的,一般县令到了任上,第一件事就是收服手下的“吏”,因为当地势力盘根错节,还有的县令直接就被架空,只能判判案子。 瞿氏的父亲是主簿,按说他的儿子才能接他的位子,为何主簿这个位置到了李建良手中呢? 千月叹口气:“舅舅做了《永乐大典》的抄书吏,因为劳累去世,舅妈改嫁,只留下一个小子和一个姑娘在家,外公外婆花光了钱,就来找妈要钱接济。他们不知道妈被赶到真武山了,先去的李家大院,路上被我看见了,才带回来的。” “不知道?!”李吟柯难以置信。女儿下堂,爹妈不知道?! “是啊,她们关系本来就不好。”千月苦笑。 这时候只听见女人的争吵声。 门开了,一个姑娘蹒跚走出来,眼睛红红的,跨过高高的门槛差点站立不稳。李吟柯估计她是个小脚女人。明朝初期缠脚的就已经很多了,就像朱元璋的马皇后因为一双天足就被人嘲笑“露马脚”。 千月忙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舅舅的姑娘,叫瞿秋莲,跟我一样大。”又把李吟柯他们的身份告知了瞿秋莲。 “表姐好。”李吟柯和千兰齐声问好。 瞿秋莲本来低着头,闻言飞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瞥见他们华贵整洁的衣裳,眼底闪过一丝羡慕和渴望。 “表弟表妹好。”她声音细细的,像笛子吹的一条线儿似的,还带着点儿颤音。小脸倒还白净细嫩,五官恰到好处,。倒还算一个小美人。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大地上,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大家一时无话,里面的声音清晰传到众人耳朵里。 “佳佳,你的脑壳是不是坏掉了啊?这种事儿你不跟我们耍,一个人跑到阔林子(茂密的林子)里面受气,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汝娃子!叫你三不支儿(时不时)回来你不回来,过年都不回来!” 这女人说的方言就跟唱歌儿一样,拐了好多调调。 “我不回去你们奏不晓得过来看哈儿我?你们要不是没达钱,达的过来看我!”瞿氏的声音,同样是唱歌儿似的方言。 “你给他们家里生了两个儿子,凭嘛赶你走,嫌贫爱富也不是这么搞的啊!” “人家是千金大小姐,我怎么争得过人家!” “这是他们理亏,你不晓得多要点钱?你的姨妈也是个没达好心的,也不晓得帮哈儿你!我们现在奏克帮你张气,看她怎么耍!” “怎么张气?你连他们家门都进不去,在门口撒泼的话,你看她老爹不整死你!要钱,要钱,你奏晓得要钱!” 听到这儿,赵以然悄悄地道:“听我爹说,朝廷现在的左都御史陈瑛最喜欢排除异己,丁永年现在也是如履薄冰。” “他一个京官儿,还能管到我?哼,我倒要去讨个耍法儿,哪有这样欺负原配老婆的!” 大门嘭的一声被打开,窜出一个气势汹汹的老妇人,看见门口的人愣住了。 那老妇人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深深的刻痕,五官和杨氏挺像的。她看见李吟柯,眼睛里散发着嫉妒愤恨的光芒。 她的声音非常尖刻,冷笑对着李吟柯说:“你就是李千星,那个窑/姐儿的儿子?” 千月忙道:“不是的,他的娘亲是爹的良妾玉娘子,奶奶你也是知道的,他叫千星,前段时间在随县县试拿了第一名呢。” 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一番,那眼神跟鬼的眼神一样冷嗖嗖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李吟柯笑吟吟道:“奶奶好。” 杨三娘脸上慢慢皱纹加深,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的乖孙儿!” 这时瞿氏从里面出来了,她穿着一身的道士袍,面容如冰:“想要钱自己要去吧,别扯上我。” 她老爹瞿大富急道:“这是你的事儿,你怎么不急呢?”瞿氏一句话不说,把老爹推出门,然后把门嘭的一声用力关上了。 “没达用的东西,争都不敢争!”杨三娘对着门口啐道。转头又对千月说,“我和你嘎公(外公)去找大吉(大姐),如今她富贵了,奏不要我们穷亲戚了,还赶我姑娘出门,我看她怎么耍!” 陈氏这时候牵着文舒从财神的屋里出来,千兰立刻跑过去和文舒说话。 几个人给陈氏问好,陈氏点点头,看见怒气冲冲的杨三娘,不由得朝千月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千月苦笑摇头,轻声道:“妈不肯听劝呢,外公外婆反而把她弄生气了。” 陈氏也歉意道:“亏我今天把文舒带到别处让他们说话,结果还弄巧成拙了。” 千月摇摇头:“不关嫂子的事,你不知道,我妈冷心冷情,外公外婆又不关心她,只知道要钱,矛盾早就大了。”这丁氏事儿刚发生的时候她是很怨恨陈氏,现在也早就淡了,就像妈说的,以后靠陈氏的时候多着呢,结仇实在不划算。 陈氏叹口气:“这日子又要不安稳了。” 前前后后十个人走在苍翠的竹林小道里,队伍拉得老长,赵以然悄悄道:“这个老太太的战斗力似乎比较高啊,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李千帆考中了进士,要是知道了,战斗力还要飙升啊。感觉你家的老太太就跟一个佛似的。”她那时候在红河村,看杨氏平日万事不管,就知道逗弄孙子。 “那你可就错了。”李吟柯轻声道,“母亲那时候被驱逐,老太太是最会假惺惺的一个了,一点忙都不帮,只会哭,哭得那叫个伤心,搞得千兰还怪我冷酷无情。” “果真如此,那这两个人真是一脉相承。”赵以然惊讶道。 “你没听那老太太说大姐吗,她和杨氏是亲姐妹呢。” “唉,不管了,这事儿和我们没关系,你明哲保身就好。”赵以然叹道,“千万别扯到你身上。” 李吟柯摇摇头:“未必,刚才那老太太似乎就在打我的注意,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那我把后面这个大头留下来保护你?”赵以然朝后面抬抬下巴。 李吟柯哭笑不得:“她还能把我怎么样啊,我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她一个乡下老太太还能打杀我不成?” 赵以然不听,执意要给他。 下了真武山,陈氏租了两条干净的船,众人待到日上中天才回去。 今天李家大摆宴席,这节骨眼上肯定不能让瞿大富和杨三娘去后面枫叶湖闹腾,陈氏直接把三个人带到杨氏那里去了。 剩下的人都各回回去了,千兰跟着文舒玩耍了,赵以然则去了李吟柯院子,美名其曰“示威”。 李吟柯笑道:“姑奶奶,我才十一岁,你觉得她们能有什么想法?”结果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被打脸了。 院子里青草茸茸,各种说不出名字的花争奇斗艳,葡萄藤缠绕着凉亭的柱子,尽情伸展着自己的嫩绿色的枝条,凉亭里坐着几个丫鬟在闲话。 只听其中一个语气凉凉:“你不就是看少爷拿了案首,想要以后跟着做姨娘,才想着开始讨好了,以前这贴身衣袜,你何曾做过一次?” “你也别说我,当初大奶奶把你分到这儿你心里没点数吗?天天惦记着人家二少爷,给人家做荷包,当二奶奶看不见吗?现在二少爷中了进士,知道自己攀不上了,年纪又大了,做不成四少爷的房里人,就来嫉妒我!”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狠,简直把对面那丫鬟脸皮都要剥下来,那丫鬟恼羞成怒,拿着缝衣针就戳上来:“我叫你这贱蹄子胡说八道,看我不戳烂你的臭嘴!” 旁边另一个鹅蛋脸丫鬟冷冷道:“干什么呢?像什么样子!” 可她的话一点威信都没有,那两个人还是扭打在一起,手里还拿着针。李吟柯见状,重重咳嗽了一声,拍了拍院子大门,语气平稳清晰地对她们微笑道:“请问,想做姨娘,问过少爷我的感受吗?” 这轻飘飘的话让丫鬟们吓得直接跪下来:“少爷恕罪!” 四少爷年纪虽小,却自有超乎大人的沉稳气度,更兼读书聪明,娘亲又是家里的一大收入来源,吃穿都讲究,不光这院子里丫鬟眼红,就连外院的丫鬟都想攀上呢,只是少爷年纪小,大家都不好做的太明显罢了,只能背后悄悄说,哪想今日恰好就被撞见了。 “锦瑟姐姐起来吧,我素知你的为人的。你先去忙吧。” “谢少爷体谅。”锦瑟站起来,恭敬退下了。 剩下两人垂着头,跪在潮湿的草地上,腿脚冰冷,这花花草草早上洒扫丫鬟浇足了水,黏黏腻腻的,忐忑等了半天也不见少爷理会,春黛和丁香暗暗叫苦,只能听着少爷和旁边的小姑娘说话。 李吟柯冲赵以然讨好一笑:“你不是来示威的吗?快来大展身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