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国有左右二相,左相陆文括,右相岳华。 陆文括乃陆离之父,不必多论。右相岳华也已年逾不惑,与陆文括同朝为官已数十载,其膝下共有四子一女,四个男儿暂且不表,只说那独女。此女闺名唤作岳青青,是家中老三,亦是嫡女。岳青青今岁方二八,虽不为长不为幺也非男子,可却是最得岳华疼爱,可说是颗真真切切的掌上明珠。 岳三小姐自小的吃穿用度都是顶上乘的,怕是比起宫中的公主们也不差,如今这小女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娇媚少女,到了适婚年龄。岳相爷虽也叹岁月如梭,儿女长成时自己也已经鬓染霜华,可是给女儿挑夫家的时候却还是笑皱了一张老脸。 除却政敌对头家中儿孙,都城中的青年才俊早就已经阅遍,人品家世,无一不查,那段时日,给三女选亲几乎已经成了右相府的头等大事。 可是那小女儿却不知何时有了自己的心思,心中已经悄悄藏了一个好儿郎。相爷将将要定下卫中丞家中那嫡子,岳青青却忽而来找父亲大人哭诉,道已心有所属。 岳青青看上的不是什么名门贵胄,甚至连官家门院都踏不进,当岳华极其勉为其难的跟着女儿踏进那间破客栈的时候脸都要挂到了地上去,见到了那样样都不算出色的男子,原来是个穷酸秀才。 秀才名叫王锦出,自然是到都城赶考来的,这个时节,这样的人,都城里多的是,相爷想当然耳是看不上。岳三小姐再不谙世事到底也是在堂堂相府长到这么大的,自小耳濡目染,肯定也知道这一层,看出了父亲的意思,故而从客栈回来以后就茶饭不思,哭花了多少泪妆。 人说世事难料。 岳相终是舍不得女儿伤心,终于答应再去见那秀才一面,去见识见识女儿口中所说的那穷酸秀才的“惊世才华”,岳青青欢喜得连唤好爹爹。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相爷安抚女儿的话,只是走个过场给女儿看罢了。所以几日后岳相将那秀才领回了相府,且予以上待的时候当真是惊着了不少人,看着三小姐那桃花满面的笑脸,诸人不禁疑惑,这相爷疼女儿竟是疼到了这般地步?或者难料的不是世事,是人心,人心才真真难料? 出人意料的还不止这些。 那穷秀才一夜间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不久就科考了,而后,那秀才却中了状元,堂堂朗国,三年一出,只此一人。 之后状元到地方上去做了半年多的官,之后又回到都城,再之后……再之后,王锦出与右相千金的婚事将近,日子是七月初七。 …… 今日是天宗七年,七月初七。 姚千里换好了衣裳出来的时候浑身都要湿透了,一面拿帕子擦额迹的汗一面道:“明明是这样热的天,偏生要让人穿得这样多。” 灵姝忙端了凉茶递给她,“去相府吃喜酒是要这样穿的,这样穿才好看。” 姚千里心道这权贵人家也不是样样都舒坦的,还不若寻常百姓来的自在,不过话说回来,寻常百姓怕是一辈子也不能在夏日里见着冰块,这样一来,倒也不好说哪个就是好哪个就是不好了,姚千里接过凉茶来,灌了大大的一口。 看了眼外头烈烈的骄阳,姚千里又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只恨这右丞相真真是好不无趣,非将女儿的婚事定在这么热的时候,这在小喜子村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单是小喜子村,其他村子里也不可能,这样热的天气,宾朋散了以后,那些没吃完的饭菜定然是要馊掉的,哪有这么多银子这样来糟蹋。 陆离已经在外间等了她好半天,茶水都吃了好几杯,依旧是热茶,还袅袅冒着热气。 姚千里见他还是一派闲适自若的坐在那里反倒是有些窘迫,他若是等得焦躁不耐了可能还好些……不过也怨不得她,他大可以吩咐一声,等丫头将她收拾好了他再来与她同去相府,可是她尚还拿着书卷在打盹,灵姝就急急的跑来告诉她说将军来了。 陆离转过头来瞧了她一眼,而后又去拿茶喝,“你这里要比旁处凉快不少。” 姚千里稍稍一愣,她原以为他是要说去相府的相关的事宜的,不想却是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而且她这屋子的西边恰是一溜湖水,并无物遮阴,此时已是下半午,西山太阳正蒸着呢,哪里能凉快的了。 陆离已经站起了身,“走罢,吉时近了。” 姚千里又一滞,“这便就走?” “夫人还未妥当?” “将军没有话要交代?” 见陆离一脸木然的望着自己,姚千里无奈的又道:“我去了相府,要如何说话,如何作为?” 陆离不做声的盯了她半晌,似乎是在思索,而后转身朝外走去,“就如在家中一般,如何便如何。” 姚千里不知为何心忽而一顿,而后剧烈的跳起来,可是仔细去想他方才那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之处,抬眼再看,那人已经走出了门去,忙跟了上去。 陆离脚下并不快,姚千里一下便就撵上了,如往常一般,微落下距离的跟在他身后。 姚千里身后还跟着灵姝,隔了差不多半步远,因而这三人整个看起来阵仗便有些怪异,一般人怕是都理不清里头关系。 走着走着,最前头的陆离忽而站定不动了,蹙眉去看姚千里。 姚千里被他盯得发怵,只好快步走过去,抬首问道:“将军落了东西?” 她一面说着话额头上又有汗流了下来,可是看陆离却是一点身处烈阳下的迹象都没有,仍旧是一派从容模样,又去看他身上衣裳,也并未比她的好多少,一样的里里外外几重,以前在小喜子村的时候,她时常看到男人们赤膊从田间回来,可还是汗流浃背的。 “你当与我同行。”陆离道。 姚千里不解:“自是同行,此时莫不正是同行?” 陆离往自己身侧看了一眼,“比肩而行。” 此去是右相府,一为将军,一是宠妾,可不就是该比肩……姚千里一面应是一面站到了陆离身侧去,大约是习惯了与他那般的距离,方才才根本没能想到这一层。 正要再前行,忽而从斜里闪出一道人影,稳稳挡在陆离与姚千里跟前,喘着大气喝道:“呔!” 姚千里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朝陆离那边退了一步,而后才去看来人,却立马又升起一股无奈,怏怏唤了声:“林寨主……” 林如烟擦了擦脑门上如雨下的汗水,先是老老实实的喊了声将军,而后才道:“你们这是要去右相府吃喜酒了?” 他身量本就偏高,可是站在陆离面前竟也没高出多少去,只险险的半指,可是在姚千里的印象里,林如烟明明是要比陆离魁梧许多的,这样一比来看便有些吃惊,又见林如烟一身公子装扮,不说话便罢,一张口便彻底驳翻了那身衣裳里的儒雅,姚千里不由便笑了起来。 林如烟显然是真的急了,也不顾陆离就在边上,上前就抓住了姚千里的胳膊,“右相府那是龙潭虎穴,里头人才辈出,各路英雄云集,老……我不放心你去。” 姚千里听他说到“人才辈出”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不住了,不着痕迹的瞄了陆离一眼,却见那人一脸的平静,好似林如烟说得对极。 林如烟又大喘了两口,“不然你定是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姚千里终于再绷不住,再不打断他不定还要说出什么来,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听身后已经有个充满怒气的声音道:“你莫要将你当土匪时候的习性带到这将军府来,也莫要将那些混话胡乱拿来说!” 话虽不好听,里头的意思还是表达的挺到位的,可是林如烟根本就没听到一般,理都不理,只又去闹姚千里,“你当真是去不得!” 姚千里抚额,“那你道当如何?” “你就留在府中莫要去。”想了想,又补充道:“抑或是让我同去。” “你不是说那里英雄好汉云集,你只一人……” “你果真是怕的,”林如烟有些心疼的看了她一眼,“那我势必要同去。” “……” “那便同去罢。”陆离道,一面转而走到了姚千里另一侧去,迫得林如烟不得不放开抓着姚千里的手。 三人行化作了四人行,男两女亦两,前两后亦两。 姚千里抬头看了看顶上的艳阳,明明已经在西落,可却是愈烈了一般,晒得人燥热难耐,拿帕子轻拭汗珠,听得后头林如烟压住嗓门的怒喝:“你这丫头莫要老是与老子作对,人在做天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