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钰道:“河鲜海货本就味美,不说夫人,婢子也十分喜爱,几顿不食便想得厉害。其实饮食正要,相生相克,只需避开一些相克的吃食,食之有度,原是无妨的。“ 刘夫人听过点点头,又道:“不知这鲞还有那些是不能同吃的?” 如钰回忆着,一边如数家珍的,把当世常见的与甲鱼相克的食材给列了一遍。 刘夫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似乎很是满意,招手让她近前:“好伶俐的婢女,快过来让我瞧瞧。” 如钰近前,刘夫人执她一双手,一番打量后道:“其实这小模样生得也不算差,若皮子白些,也是个周正的人儿,只可惜了,这手脸的颜色怎差得这般多?” 如钰一听就有些心虚,不能直言,只自惭道:“婢子容貌丑陋,让夫人见笑了。” 刘夫人将她一双皓腕翻转,露出白嫩的内里,上有一道被火焰灼烧过留下的小小痕迹,刘夫人叹道:“你这丫头,怎对自己下得了这般的狠手,真是糊涂啊。” 如钰面上一副羞愧难当无法经受的可怜模样,内心早已是“这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啊”的叫开了。 苍天可鉴,这真的是一场误会,那日她躺了半天,腹中饥饿,便如往常一般换了衣裙去小厨房做吃食,也不知是不是经历了张熳那个龟孙的一场惊吓,状态不好,在生火的时候,衣袖不小心沾上了火星,本也是小事,旁边就是水缸,她将手往里头一浸便是,不想被赵媪撞见了,一下扑将过来大喊“玉娘子你想开着些,可别寻死啊”,一下将她扑倒,这才耽搁了她及时自救,真的烧到了皮肉。 事后面对赵媪一脸的愧疚和关心,如钰也不好说什么,这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之后无论她怎么解释,赵媪就是不相信这是个单纯的意外,坚信如钰是受不了张熳的折-辱欲寻短见,如今看来,甚至连刘夫人也惊动了,对于赵媪,如钰心中也甚是无力。 刘夫人见她这样,忙劝道:“要我说,这些女训女戒都是写来折腾咱们女人的,什么晚寝早作,勿惮夙夜,还有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怎么不见来个‘男训’来规范男子的言行,可见这此间种种都是虚言,若是当真了,苦得可是自己。” 面上是是是,内心喵喵喵的如钰:所以现在是古人在劝她这个现代人不要太把名节放在心上?莫名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刘夫人觉得如钰这个接受灌输地态度很好,满意地饮了口茶:“这般想便对了,环佩,让庄媪进来吧。” 刘夫人一声令下,庄媪被环佩带进来,行过礼垂头跪着,刘夫人也不叫起,对着她叹了口气:“出了这样的事体,本该将这老媪绑了,送衙署见官的,不过念她年事已高,人似也癫了,便暂缓了两日,丫头你且替我瞧瞧,这事该怎么处置才好?” 如钰有些讶异刘夫人会问她的意见,依言将目光扫向庄媪,见她庄媪低着的头快垂进胸里,头上露出斑白的发鬓,未语先叹了口气。 庄媪夫妻出的事,满府都是风言风语,赵媪也很给力地带来了消息,如钰自然是知道的。就在江樾将如钰抱回的当晚,前院厨房中传来一声惊叫,惊动黄管事前往查看,只见庄媪手执一把剔骨的尖刀,半幅刀尖淌血,庄媪拿着,浑身颤抖不已,其身前是倒在血泊中的庄叟,血未流尽,弥留之际痛苦□□数声,捂着心口处的血手指着庄叟,喊了一声毒妇,气绝而亡。 庄媪丢弃尖刀,跪在黄管事面前语无伦次的陈情,一会说儿子不是她克死的,一会说是庄叟要杀她,她也不知为何刀就到了她的手里,还捅进了她丈夫的胸膛。 出了人命,兹事体大,黄管事将事情上报给刘夫人,刘夫人命将庄媪看押在柴房,两日未作定夺,今日派人喊来了如钰一见,顺道把桩私案给断了。 如钰一直未曾出声,庄媪抬头,见她样子很是犹豫,本绝望的心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膝行前爬数步,抓着如钰的衣摆,涕泪交加地道:“求玉娘子开恩,向夫人说些好话,我中年丧子,本就无依无靠,好容易得护军和夫人垂怜,能在府中得一隅之地,求夫人不要将我送官,往后只当是府中留个添柴的婆子,我愿为夫人做牛做马,求夫人饶我一名。” 刘夫人摇头道:“杀人填命,本是正理,虽说你是夫妻二人签的是生契而非死契,但府中出了人命之事,我也不得不秉公处置。” 若是能生,没人想死,庄媪苦求道:“我儿也是投了男君的麾下,死在战场上的,还请夫人看在我儿为护军和男君抛头颅洒热血的份上,饶了我这孤老婆子罢。“ 刘夫人冷哼一声:“听听你说的这一番求情的话,半句不言自己的错处,字字句句往自家苦楚,已故之子上带,无非想要挟恩自重,让我看在你死去的儿子份上,饶你这一回。不过庄媪,你家小子具体如何去的,你恐怕还不清楚。” 如钰不忍看待会庄媪脸上会出现的,绝望得有如天塌地陷一般的神情,错开了眼睛,刘夫人接着道:“昨日少瑜同我讲了,你死去的儿子,名叫庄实的那个,名字取得老实,做的事却一点也不老实,为获军功,杀无辜百姓割人头虚报,被长官察出,斩之以正军法。本是怜你二人年老,不忍告之,还留你二人于府中做事,不想惹出这样大一桩事体。” “什么?我儿......我儿虚报战功?这怎可能呢?” 如钰听了这半天,一直也在犹豫,要不要圣母一把当一回东郭先生,帮着说说求情的话,庄媪可是发现大杨氏私奔的功能性人物,如果她不在了,大杨氏的私奔可能就不会有人发现,私奔不被发现,也不会有那段孽缘一样的婚姻,两人不成婚,大杨氏没有机会泄露江樾的行踪,樾三秒便极有可能将二十五岁的那个坎跨将过去。 从江樾能从成功偷袭齐昌,夺得少帝来看,原著剧情不是不可改变的,如钰有一种预感,江樾极有可能不再像原书中那样,出场英勇盖世无敌,结局潦草猝然身死,若真是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书中的剧情轨迹很可能就会因此出现大的变动,书中其他人物的命运也会随之改变,这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最受影响的应该就是江棱了罢,江樾一死,他是继承父兄遗业的一代英主,虽然受些争议,但大节无亏,若江樾不死,他呢?不过活在兄长光辉下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但若说要她为了江棱的前途间接地害死江樾,她做不到,这般开脑洞便有些越想越复杂了,如钰决定还是回到事情本源,她回想着赵媪对庄媪杀夫事件的回忆,对刘夫人道:“夫人,能否让黄管事来,将当晚的经过再阐述一遍。” 刘夫人允准,传了黄管事来,黄管事行礼站定,便将那日自己见到的情形和庄媪的自述整合后重新说了一遍,如钰又仔细地听了一遍,道:“夫人,照这么看,既庄媪不是有意杀人,而是本能自卫,便不能以杀人赔命的常理看待,日前,婢往前厨取豆之时,就曾撞见庄叟打骂庄媪,并将其子早殃的事全数退在庄媪的头上。 夫人曾言,女戒是束缚女子之物,那克夫克子的言论有何尝不是流言对女子的伤害,庄实会做出这样的事,其本源在于庄叟身为父亲,未行教导之责,子不教,父之过,实在不能全数怪在庄媪一人的头上,及至与前日因庄媪宴上失言,令庄叟觉得丢了颜面,要打杀妻子,最后惹得庄媪自卫反抗,不可不说其中也有其咎由自取的因由在。” 这长长的一串话,刘夫人静静听完后道:“那依你看,对这老媪,该如何处置?” “庄媪年事已高,若逐出府邸,难免生计困难,派遣她到别处庄子做些农活,一来令其反省自身过错,二来也令她老有所依,不至于饿死街头。” 环佩换上枣茶奉上,刘夫人接过品了两口,含笑对如钰点了点头,再转向黄管事道:“都听见啦,便如此去办吧。” “是。”黄管事瞧了如钰一眼,应声将庄媪带下,庄媪临去前望向如钰,两人四目以对,如钰观其目中,有惊讶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夹杂着对着如钰惯有的怨恨,一派复杂。 如钰瞧着,也不知这样做得对不对,会不会真成了个南郭先生,养出了一条毒蛇。 “你这孩子看得这般出神,是在想什么呢?” 如钰回神,羞捺一笑:“夫人见笑了。婢只是有些感慨,夫妻本该同心护助,庄媪纵有千般不是,庄叟动辄打骂,以休妻相胁,未免令人寒心,及至如今妻子杀夫,也不免令人唏嘘。” 刘夫人经商半生,所见所闻太多,多到已经不觉此为值得唏嘘感叹之事了,见如钰如此,觉她良善真诚,毫无作态之感,加之方才对庄媪的处置实则与自己不谋而合,更加心生喜爱,便拍了拍她手道:“行了,莫想这些不快的事了,我瞧你这丫头口齿伶俐,性子也平直爽快,很对我这老婆子的脾气,今次便许你一样,若有所求,但可讲来。” 如钰这次是真的十分惊讶了,张了张嘴巴,对着刘夫人那双洞若明火的双眸,心中升起的念头情不自禁地便滑出了嘴边:“夫人厚爱,婢子便斗胆了,想请夫人向男君求个恩典,放婢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