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一愣，也跟了上去。江樾踏进二楼，眼见两间小屋，朝南的那间门口挂了一道蜜合色的帘子，一看便是女子闺阁，江樾盯了那帘子一瞬，进了对向的那间东向的小屋。　　　　移门而入，室内一榻一案，桌案旁摆着炭架，一口只有寻常铁锅三分之二大小的锅子置在桌案一角，视线上移，室内窗台边放了一盆米白色的不知名的小花，花盆边上一只及膝高的深青色酒坛，用白布封口，室内南面墙上摆着个类似多宝格的架子，但其上不按常理摆些名瓷珍品，反倒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小至笔洗，大只酒坛，不一而足。　　　　打量间，身后响起一声“借过，麻烦让让。”　　　　两人往旁一侧，如钰像一尾灵活的小鱼从并不宽阔的门口穿过去，看见桌上的炭架和铁锅有点不好意思，将手上盛着粥的铜锅放下，将架子和锅移开，清理下桌子，招呼两人道：“实在抱歉，店面狭小，二层是我自己住的，平时和丁香一道吃惯了，都没怎么收拾，快坐吧。”　　　　江樾和刘先各跽坐于桌案一侧，丁香也上来了一趟送上碗筷和几样朝食小点，如钰帮他们二人一人盛了一碗粟米甜粥，并将一盘煎饺推向二人，热情道：“尝尝这个吧，这是客人点的最多的。”　　　　当世面食才起源不久，种类发展不多，扁食也就是饺子也未成型，名医方仲景曾做祛寒娇耳汤，其中的娇耳便是饺子的雏形，其形介于馄饨与饺子之间，是以如钰煎的饺子在时人看来不算太过新奇，只作是娇耳的变形，江樾看了一眼还未动作，就听一声拦道：“主公不可。”　　　　江樾和如钰一道转头看向刘先，听他一脸严肃地道：“食之入口，不可轻忽，主公身份贵重，先斗胆，愿替主公一试。”　　　　如钰：......　　　　江樾：......　　　　刘先略一拱手，便取了双箸，夹起一只煎饺试吃，刘先一边吃着底酥肉香的小食，一边回想着张熳当日晚宴上吃过苋菜鲞肉之后，腹痛难当，上吐下泻地痛苦模样，神情中不免就带了一些出来，如钰看他这样子不禁腹诽，这是吃饺子还是吞□□？一副视死忽如归的表情到底是想要给谁看？　　　　这般想着如钰也认出来了，这个傻大个不就是原来跟在张熳身边的那个护卫，她对他印象不错，当初张熳要对她刑讯，刘先也替她说过话，只当初张熳食物中毒之时，刘先忠心护主的那般姿态，不像是会随意轻易背离旧主的人，却不知是什么缘由，这就转投了江樾麾下。　　　　此间因由如钰不知，江樾刘先二位当事之人自是一清二楚。两月前张熳下-体受损，身遭重创，被江樾拘禁于衙署之中，医士为其治伤，刘先为救张熳，只身直闯衙署正门，打伤府兵数人，惊动江樾，亲自出手与其交手数个回合，将其制服后不捉不杀，放之自行离去。　　　　刘先在衙署旁逗留半月，终得北方来人领张熳回幽州，刘先自然跟随。一行人出了庐江，还未到利口，张熳麻药药劲已过，痛得死去活来，命刘先去找医士，然停留之处，荒山野地，连人家都少见，又哪来的医士，张熳疼痛难忍，见刘先不肯听命，大怒之下要将人处死。　　　　与张熳一道来江东的护卫中有人与刘先交好，将其曾身闯衙署，欲救公子的事情道出，以述其忠心，不想更惹张熳猜忌。　　　　张熳大声斥责刘先失职，没有保护好自身的周全，让他受这般苦楚，刘先一介武夫，舌拙言讷，略想辩驳两句，更遭张熳冷笑：“江樾此等睚眦必报之人人，岂能容你来去无阻，甚乎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必是已投入江樾麾下，假意护我北上，伺机两处传递消息，背主之人，该杀！”　　　　刘先百口莫辩，见状不对，打马欲走，被张熳命人用□□刺中大腿，挑落下马，正与此时，江樾带兵亲至，张岱惶急，顾不上对刘先发难，急急令车队快行。　　　　江樾无意追赶，下马将刘先扶起，刘先以戟拄地，勉强战力，言称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然张岱对己有知遇之恩，江樾伤其子身，他刘先纵然感念知遇之恩，也不能就此投奔，为之效力。　　　　江樾也不多言，赠了一些钱币伤药，刘先叩谢后离去。因觉再展抱负平生无望，便返乡欲事于田埂，从此侍奉双亲，不料回了河间凉县，才知双亲已死，原是张煜居于后方，为张岱筹集钱粮之时，横征暴敛，不顾民众死活，凉县大多人家与刘先父母一样，因家中无粮，只得挖野菜捞河蚌充饥，但饥民甚多，河蚌很快捞光，冬日来临野菜也再难寻，刘先父母年事已高，饥寒交加，便没有熬过年前的这个冬日。　　　　刘先大恸，立誓与张家势不两立，又觉江幸暴虐，不是良主，便返回江东，投于江樾门下，江樾不计前嫌，纳之为近身护卫。　　　　在如钰的回忆中，刘先是一员猛将，因父母在张岱治下饥寒而死，转投富中李表麾下，江樾死后，江棱在军事上做出第一个决定就是派人攻打民乡富庶但军备不行的富中之地，刘先数次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击退江棱军队的攻击，是江棱拓展疆土遇上的第一块难啃的骨头。　　　　作为小江笨的粉丝，如钰眼看他囫囵吞枣似地吞下那块煎饺，笑问道：“壮士吃过啦，不知味道如何啊？”　　　　刘先有些被烫到，喉中一片火热，因吃得太快，全未品出味来，便实言道：“无甚滋味。”　　　　被直男的情商震惊到的如钰，磨了磨牙，取了一只放了醋碟子，往边上架子上取下一个两手可握的罐子，舀出一些放在碟中，再将碟子放在煎饺盘边道：“可以蘸些这个试试，没那么油腻，味道也更好些。”　　　　碟内之物浅棕中带红，带出一股醋味和不知名的呛味，江樾看着皱了皱眉。此女在高府时便惯爱折腾些吃食，江樾是知道的，知她虽厨艺尚可，却是最爱折腾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想起章固的那盏牛乳，江樾对此物是否可以入口抱着一个疑问的态度。　　　　刘先是个粗人，不曾想这许多，一为报救命之恩，二为事主之忠心，只觉既已在试毒，便该试个完全，便夹起一只轮转着狠裹了一遍醋料，再夹起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　　　　如钰随想与他开个小玩笑，但不想太过分，是以见他蘸了太多辣椒，忙拦一句“等等”。可惜已经晚了，就见刘先嚼过两口，一张长脸从本色的黑转向了红，如钰看着只觉若不是次元所限制，这位壮汉的两耳估计会如猫和老鼠动画片里面的大猫那样冒出圈圈的热气。　　　　江樾见之不忍，让他快下去找点水喝，刘先双手一揖，告罪的话都说不出口，便起身火速离去，木门轴线处发出“嘎”地一声，如钰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有些歉疚：“倒是对不住这位壮士了，其实此物没有那么可怕，不若......”　　　　不若什么呢？不若你亲自尝尝，便会知晓。但对上江樾的一双眼睛，如钰心头一跳，不知是怕还是什么，作弄的心思全没有了，想到自己的细作身份，便另取了一双筷子，夹了一只煎饺，蘸了辣醋吃过一只，以示此物无毒。　　　　其实如钰除了想略微作弄一下情商超低的刘先之外，也有安利一下美好的小辣椒的意思。自从上月她从过路的客商处得了此物，便开心得不得了，有了它，酸汤肥牛，沸腾鱼片，红椒牛蛙，川菜的大门从此在她面前打开，她将辣椒有关的菜式作特色菜品，做了菜牌挂在店内，一部分口味重些的食客得了其味，也有人为这一味辣做了几次的回头客，让如钰颇有些成就感。　　　　如钰吃完，看了眼江樾的表情，对比刘先刚才的反应，觉得自己再多说什么都不免有一些越描越黑的感觉，知道这小辣椒是安利不出去了，不觉有些沮丧。　　　　江樾本无此意，但见她吃完一只，看了自己一眼，便像做错了事情一般，垂下眼睑，微低着头，姿态宛如他年少时见过的，族中姐妹养过的奶猫，因觉得不到主人喜爱，便拢了耳朵，缩成绒绒的一团。　　　　江樾虽未言语，有此联想不觉有些可爱，便笑了一下，但很快，为了屏住男君威严，又变回那副严肃无变化的神情。　　　　如钰抬头，看他还是这张还欠我百八十万的脸，讪讪一笑，要将装了辣醋的小碟收回，双手碰上碟沿，便有一双筷子夹着一只底部微微焦黄的饺子往里而去，因着如钰后撤不及的动作，甩出的一滴辣油正好溅到她拇指的内后侧处。　　　　如钰的一双手，骨节并不十分分明，常在厨间做活也不见如何老皱，若说莹莹如白玉有些夸张，一句白若莲子还是当得起的，辣油的红滴在莲子一般的肌肤上，白红相间，霎是好看，如钰一点未觉，四下瞟了一眼，见不着可以擦拭的东西，按着她原本的糙性子，往围裙上一揩便是，但好歹面前坐着个长得挺不错的年轻男性，如钰决定保持住两分仪态，抬手至嘴边，抿掉了那滴红油。　　　　然作料不比生尝，没有别物相伴，干吃了这滴，舌尖处的辣意自舌根蔓至喉咙，惹得如钰伸出舌头哈了两口气，两朵红云也悄然晕染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