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仙缘小栈内。 荀玥一把将撒着欢往榻上扑的白泽抓回原处,指着奄奄一息的黑团子,拍了拍白泽的脑门,道:“那个可不是吃的,看清楚了再张嘴!” “嗷呜”一声,白泽瞪着两只大眼睛,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想把黑团子吃掉的意思,并顺带着把舌头往回缩了缩。 荀玥有时候怀疑,自己养的是瑞兽还是狼狗。 还没等荀玥继续说些什么,王二便端了碗黑乎乎的汤药进了门。之后一个俯身,伏在榻上,小心翼翼地往黑团子嘴里灌了几口汤药。 床榻依然毫无动静,黑团子依然和刚被荀玥带回来的时候一样,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能证明他还活着。 王二喂完药,将药碗放在一边,伏在黑团子床头,喃喃道:“儿子,你怎么样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神兽没唤醒,倒先惹得荀玥一阵恶寒。 蛋是王二捡回来的,他自然对这头神兽感情深些。饶是如此,荀玥依然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心道,大概昏迷着的黑团子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个便宜爹。 荀玥一回天界,便火急火燎地请了医仙来看黑团子,但情况不容乐观。黑团子伤势太重,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里头七筋八脉被震碎不少。白狮的拼死一搏,自然不容小觑。也就这只团子傻,居然敢用身体硬接下一击。 于是医仙在看过之后,非常直接地表示:救不了,等死吧。 生死向来是件难以捉摸的事,似乎合情合理地存在于天道之内,又超越天道的掌控,如果说飞升成仙便意味着永恒的生命,那为什么依然有天帝更替,阎王换任之说?那些传说中的仙人陨落后,魂魄又去了何处?似乎只有在生死之事上,即便是神仙,依然回天乏力。 天命如此,荀玥只能看着干着急。 最后,医仙只留下两副治伤的方子让黑团子先喝着。有没有用不确定,但总聊胜于无。 荀玥站在榻边,眉头紧皱。连医仙都无能为力,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团子日渐削弱? 敬文站在荀玥身边,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叹了口气,对荀玥说道:“生死之事,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算不出逆不得,仙子节哀。只是这次下界,还与地府有些牵扯,我们还是尽快报与帝君妥当些。” 荀玥听完点了点头。她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宜耽搁。黑团子这个样子,就算守在榻边,也是徒增伤感。 于是两人收拾片刻,朝议事厅走去。 帝君听完两人的汇报,倒是淡定得很,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让敬文去编纂仙史的仙官那里报备一下,这事就算是过了。 从议事厅出来,敬文便告了辞,往仙籍处去了。荀玥想了想,最终还是轻移莲步,朝南天门方向走去。 *** 羌若国内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荀玥站在街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羌若本地人,有来往贸易的商队,也有听了传闻前来一探究竟的。 大娘拉着自家姑娘走过荀玥身边,怀里抱了一堆上供的香火素食,样子挺急,拽着姑娘直往前走,边走还边叨念:“走快点走快点,去得晚了显得心不诚,神女娘娘就听不见了!” 被拽着的姑娘一脸不情愿,抱怨道:“阿娘,我多在家孝敬您老两年不好吗,干嘛急着把我嫁出去!” 母女俩的对话声随着脚步走远。看来地府把阿依带走,却没有抹去她在羌若人心目中的神女位置。不过这样也好,就像白狮说的,有的时候,有个念想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一些。即便所祭拜之物已是个空壳,心中所想之事也算有个寄托。 世间求神拜佛之人千千万,又有几个愿望真正能靠神明实现的呢?说出来,不过图个心安罢了。 沿着街边一直走,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这座小城依然热闹而安详,几日前城南神女庙内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没人知道,天亮了,梦境便消散于无形。 荀玥没走几步,便在一间小院前停下。 小院四四方方一座,地方不大,东西还算讲究。几日前,这里被房主租给一队商队,时间不长,只租一个月。不过租户阔气,出手便是真金白银,房主便也不多问,乐呵呵地拿着银子把房间空了出来。 此刻,小院依然是那个小院,只是凭添了几分肃穆。大门两侧挂了两朵白色纸花,门没锁死,轻轻一推,院内景色便一览无余。 白色的纸灯笼高高挂在檐角,其中一间屋子被布置成灵堂,一口不大的棺材被摆在屋子正中间,棺材前的木桌上有黑色长长木牌一座,供奉的是死者灵位。 ——阿吉。 院内人不多,皆身披缟素,有几个围在灵堂里,低声呜咽着给死者烧着纸。给本来就算不上热闹的小院更添几分冷清。 看到来了生人,老郑第一个起身。荀玥发现,不过几天时间,老郑却苍老不少。他略带些佝偻地走向大门处,见了荀玥,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才开口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 荀玥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地府衙差应当是为了方便,将当晚的记忆从几人脑海中抹去了。 荀玥便道:“我是这家院子原主人的朋友,今日偶然路过,看门外贴了丧花,还以为朋友家里出了事。没想到原来这院子已经易主,叨扰了。” 老郑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只是暂住,出事也是意料之外,不得已才借此地办白事,的确是对房主多有冒犯。抱歉,等过了头七,我们定当上门赔罪。” 荀玥道:“喜丧乃人生大事,相信我那朋友会理解的。不过既然误打误撞来了,总该给亡者上柱香以表敬意,不知方便否?” 老郑默默点了点头,侧身让出一条路,请荀玥进去。 阿吉是羌若人,便按着羌若的习俗将人葬在故地,也算是有个归宿。荀玥在灵位前拜了拜,又从马伊娜手里接过纸钱,往炭火盆里扔了不少。 据马伊娜说,阿吉是同商队夜入月女庙探神迹时被野狼追赶,跑得太慢掉了队,才遭遇不幸的。棺材里没有阿吉的尸体,只供了他穿过的衣服,算是衣冠冢。 马伊娜还说,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带阿吉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荀玥本想说些安慰的话,但话到嘴边她才发现,在生与死面前,即便是再真挚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便索性闭了嘴,看着炭火盆里火苗一蹿一蹿往上跳。 老郑在院子里同别人说着些什么,荀玥隐约能听见“孙泽”“买卖”几个字,但听不真切。最后,老郑叹了口气,说道:“唉,算了,我自己去和他说吧。” 说完,朝偏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