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见俞自然没有预料到杨夏的行动，此刻的他正在台上发言背稿，每一处哽咽、停顿，看似情不自禁的情绪流露，都是提前设计好的表演细节。

“他”也曾是普通人中的一员，对高高在上的元帅充满了憧憬、崇拜。

白见俞缓缓诉说，语速不疾不徐，既使人毫不费力地轻松听清，又不会忽视那存在于字句之间的、难以遏制的颤声。他斟酌情绪，小心权衡着对逝者的悲伤与追忆时的快乐。

“开始我并不知道小皑的身份……只觉得这个人很好，细心，体贴，能够耐心地听你倾诉，记下一切细节，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很好，就算他不是元帅，我也还是会选择他。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非他是谁、做了什么，抑或创造了多少功绩。”

这话倒让不少投影前的军校生沉默了下去。

他们日常都待在学校里，整日不是学习就是训练，很难有遇到陌生Omega的机会。Beta倒可以互相解决，Alpha如果没有家里的安排，个个都是单身狗。

可谁没有幻想过自由而浪漫的爱情呢？

他们设身处地的想像了一下元帅的经历，竟然真情实感的嫉妒起来。

“所以，在得知他的身份时，我想了很多。“

白见俞话锋一转。

“我曾害怕战场，从来不敢看任何新闻或者纪录片，但只能逼自己去了解。有一段时间，睁眼闭眼全是血，连饭菜都无法下咽。”

“我曾这样安慰自己，小皑百战百胜，我只需要安静等待凯旋就行，但我根本无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枪械炮火不长眼，一次意外就足以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纵然这一次他平安回来，但下一次、下一次……恋爱的快乐蒙蔽了我的双眼，我根本不敢深想。”

他话音一度哽住，竟再也难以将这段话说下去，抬手深深掩住面庞，同时也遮去了眉眼间萦绕的、呼之欲出的痛苦。

那一刻，线上线下的所有人共情了他的心声。

——这就是报应。

是上苍对他得过且过、懦弱逃避的报应，它让钟皑走进白见俞的生活，最终又从余生里永久地夺走了他。

稍稍平复情绪后，白见俞深吸一口气，继续下去。

“他在前线的日子，我这个从来不看新闻的人，开始关注各类媒体。”

如果前线情势有变，他会因此彻夜难眠。

赢了也在担心，钟皑有没有为了这场战役拼命开会熬夜？前线条件艰苦，他照顾好自己了吗？有没有受伤？

“他知道我这样，所以通讯里从来报喜不报忧，我也一样。”他红着眼眶微微一笑，“我在想，小皑都那么累了，我理应带给他放松和快乐，而不是倾吐无休止的负面情绪。”

于是，那些夜不成寐的愁绪、百转千回的心忧，尽皆成为漫漫长夜中，为爱情独自咽下的苦果。

一番话，牵动了在场许多家属的心事，有人的眼眶悄无声息地跟着红了，有人在袖底偷偷拭泪。

白见俞所说，也是她们的日夜所想，最深的心事在那一瞬无声共鸣，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那种辗转反侧。

白见俞说：“但无论如何我爱他。首先是因为他是个很好的爱人，其次是因为他的身份。现在我终于有勇气面对这个职位了，只有在前线默默奔波的战士，才有我们在后方无忧无虑的生活。小皑保卫着我们的帝国，而我为之自豪，即使伤心痛苦，但我也知道这就是他的选择，这才是他。”

“是我尊重并爱慕的，他的傲骨，他熠熠生辉的灵魂。”

“……就算时间真的有机会重来，我依然会目送他前往最后一次战场。”

一时全场俱寂。

就连不断滚动的弹幕也停滞下来，良久后，才缓缓刷新出一条评论：

【怎么办……我被这位小哥哥圈粉了】

就像打破了什么禁言的魔咒，赞同的弹幕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

【住口，这是我老婆噫呜呜老婆不哭】

【如果我真有这么一位爱人……完全理解、尊重我，我也死而无憾了……】

【虽然还是很难以接受现实，但你说得对，祝福你们，虽然这句祝福来的已经有点晚了。】

【对不起，我为我的无知和冲动道歉，你值得。】

间或夹杂着几条嘲讽，但也是梗着脖子嘴硬，不成气候。

而白见俞的发言就在这里结束，他胸膛起伏，借闭眼强行平定情绪。

错综的情感在他心头交织激荡，到了后面，他已经完全摒弃了所有发掘情绪的技巧，转而向另一种极为克制的表达方式，若非如此，他可能早已泣不成声。

投影前的军校生们沉默了，偌大的教室里，只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杨夏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清洁机器人上来推推他，杨夏一抹眼泪，大吼我知道了你烦死了就不能让人哭一下吗！

而台下的人群中，钟皑戴着伪装，一言不发，静静听完了一整场。

白见俞鞠了一躬，缓缓退场，黑色的西服素冷，像正沉默地走向一场落幕，而钟皑从帽檐下抬眼，深深望向那道背影。

他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