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傅臻勾唇,眸中寒意如水:“你若死了,自有旁人来接替你的班,之所以留下你性命,是瞧上你尚有几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有的话旁人爱听,朕却未必,往后说话做事之前掂量仔细了,别等到人头落地再后悔不迭。”
她心中憋了一股气不敢吐,只能星星点点地掐碎,“谢陛下教诲。”
傅臻望着她微微鼓起的雪腮,忽觉有几分好笑,想要伸手捏一捏,面前的小姑娘竟触电似的往回一缩,躲开了他的触碰。
自己反应过来,又垂下了头,不情不愿地往他近前挪过来。
“啧,生气了?”
一双阴郁的凤眸难得晕染出几分真实的笑意,他觉得新鲜极了。
烛火下的美人,脸颊仍挂着残余的泪色,面颊粉腻如春雪覆桃花,唇色却鲜艳得有些异常。
牙白罩衣委顿于地,上以金线勾勒一圈蝴蝶暗纹,此刻竟呈现出翩翩起舞的姿态。
她来时干干净净,脂粉、香料半点未曾修饰,只留有身体里原本的淡淡佛香,分明跪在尘埃里,却又像极了松梢婆娑月,像水上琉璃灯,有种清心玉映的美。
她的肌-肤太过柔嫩,以至于脖颈上的指痕分外鲜明,破碎的牙印点缀其间,伴随着轻微的颤抖,像一朵被暴雨淋过的娇花,格外惹人心疼。
倘若他当真色令智昏,恐怕此刻已经支撑不住,要将人搂在怀中呵护。
“去,把紫玉膏拿来。”
她一怔,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
傅臻扯了扯嘴角:“听不懂?朕的话从不说第二遍。”
阮阮拔腿就跑。
方才放紫玉膏的位置她还记得,拿完又飞快地跑回来。
脸颊微微泛红,还有些轻喘,她努力压制着:“陛下受伤了么?臣妾给陛下上药。”
傅臻看她笨拙的模样,忍不住嗤了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药瓶。
他一抬手,小姑娘就下意识往后缩。
“别躲,给朕过来。”
他面色夷然,言语却不容拒绝,阮阮只得乖顺地跪坐在他面前。
颈间蓦地覆上一层凉凉的东西,阮阮惊得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他竟是给自己的脖颈上药。
阮阮屏着呼吸,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指节有薄茧,在战场上力敌千钧,即便此刻动作轻缓,阮阮也觉得有些疼,眉头一直皱着,碰到颈上的牙印,她疼得浑身一颤。
不知是不是错觉,颈边的手指微微一顿,再按下去的时候,力道似乎轻了些,换成了细微的痒。
阮阮僵着身子,脸颊有些发热。
傅臻从未替人上过药,还是个姑娘。
他也难得这般耐心,只是手法笨拙。
指尖碰到那片薄薄的皮肤,他眸光凝滞住,忽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向来排斥与人触碰,自然,也从来无人敢接受他的这般触碰。
因为敢离他这么近的人,多半都被他杀了。
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钻进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诡异感如同蛊虫般游遍全身,便是她方才来勾他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清晰的颤栗感。
他忽然有些烦躁。
两三下结束抹药的进程,随后信手将那紫玉膏掷到一边。
他将指尖残余的药膏擦拭干净,一面擦,一面冷声道:“你心有不甘,怨怼于朕,大可以趁朕昏迷之时,取朕的性命。”
阮阮心头大跳,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她忽然想到那纸团上的话,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
傅臻扫过她眉眼,勾指刮去她眼下泪痕,似是循循善诱:“玉照宫固若金汤,旁人想进进不来,想出出不去,唯独你来去自如,这是你的机会。杀朕,很容易。”
阮阮一阵慌乱,脱口而出道:“臣妾的本事,怎取得了陛下性命!”
方才她还只是在他昏迷之时,在他脖上轻轻一拍,男人周身强大的气压便已令她险些窒息,她若真动了杀心,怕是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男人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阮阮面色一白,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祸从口出。
方才情急之下率先想到的,竟不是“不会杀”,而是“杀不了”。
后者显然已经充分考虑行动的后果。
不不,她是入了他的套。
倘若不是听到最后一句,她又怎会情急之下冒出这般杀头言论。
脑海混沌如置身水下三丈,倏忽耳垂一痛,将她的思绪猛然拉了回来,“臣妾口不择言,请陛下责……”
话未说完,又想起他那句不咸不淡的“朕一般直接处死。”
傅臻凝视着她,似在帮助她权衡利弊,“朕前夜昏迷,你若杀了朕,次日那两名宫监便可以不用死,方才端茶的侍者也能逃过一劫。你不肯下手,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他倒是轻而易举地推脱,到头来反而她成了恶人。
阮阮咬了咬唇,低声道:“臣妾不敢有旁的心思,臣妾……只是想活着。”
弑君的罪名,她不敢当,也担不起。
纵然身若蜉蝣,也不愿朝生暮死。
可这世道推着她往风口浪尖,草芥之躯,无力回头。
烛光灯影投落下来,他的面色被削成半明半昧的两极,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一时失神,怔然半晌,目光垂下来落在自己的手背,想起适才昏迷时,耳畔软软落下一个委屈的声音:“陛下不要杀我好不好?”
怕疼又怕死,他倒是高看她了。
常年的头疾几乎要了他半条命,附骨之疽般吞噬着他的意识,再慢慢养成这般戾气横生的心性。发病时往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时做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可她既如此怕死,竟不知高声唤人过来,兴许还能保住性命。
“蠢东西。”
傅臻低骂一句,面前的小姑娘身子也跟着陡然一缩,瑟瑟地将脑袋埋得更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