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此刻却慢慢平静下来，再抬眼的时候，表情看起来跟平时她在她眼前耀武扬威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你真这么厉害，那你来救修真界啊。”
“你——”
只是这次苏棠的话还没出口。
旁边的慕清秋忽的抬手，一道灵力打入苏棠体内。
他伸手接住苏棠的身子，看着眼前的苏晚晚。
一瞬间好似还是那个平日里面对其他人都不假辞色，只对她温和有加的大师兄。
“晚晚，去吧。”
——
意识昏沉。
像是被什么包裹住。
苏棠体内本来被魇压抑着的雷系灵气就很是难受，此刻又遇见了另一道陌生的灵气。
像是炸了鱼的池塘，瞬间霹雳啪啦起来。
魇刻意的收回了被自己压抑许久的雷电灵力的控制，看着那雷电灵力滋滋两声，瞬间布满整个识海，将闯入苏棠体内，意图让苏棠直接睡过去的灵力给包围。
最后成功的将那一点灵力弄得单薄微弱，魇轻轻一抬手，那让人讨厌的灵力就消失干净。
蜷缩在他怀中的小团子一瞬间睁开眼睛。
下一秒，像是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苏棠直接睁开眼，抬手挥向好似一直在旁边守着自己的慕清秋。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慕清秋差点毫无防备的挨了这一下，眼底有些迷茫。
“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苏晚晚有关系？”
从苏晚晚在宗门之中被人格外优待的表现——
还有之前她昏睡过去发生的种种。
看着苏棠这幅倔强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木已成舟，慕清秋终于开口。
“师父其实一直在寻找一种体质。”
他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情绪。
“我也是无意之间才知道的，祭魂，可以用体质特殊的凡人，也可以用体质特殊的修仙者。”
“苏晚晚就是这个体质特殊的修仙者？”
“她是至灵之体，其实测不出来灵根，就像是一个容器，能注入多少的灵力，就能放出多少的灵力，也没有属性之分，每隔几百年，修仙界就会献祭一个这样体质的修仙者，来换取短暂喘息的瞬间。”
苏棠紧抿着唇角，“苏晚晚她知道？”
所以才总是用敌视的眼光看着她，总是一副好像所有人欠了她一条命一样，理所当然的想要所有人的偏爱。
“她自己知道。”
“我要去——”
“师父说了，你不可以去。”
慕清秋开口。
“你有时候，真的还很让人困扰。”
“什么？”
慕清秋呼了一口气。
“不要坚持你那套天真到了愚蠢的道了，师父从一开始，让你不停的修炼，就是想要让那些企图毁灭修仙界的家伙混淆视听，认为你才是那个至灵之体，如果不是想要找到给真正的至灵之体的挡箭牌，你也根本就不会出生，他不在意你的道，你再这样下去，迟早因为你的道身陨！”
苏棠一顿，表情看起来略微有些茫然。
她的出生，就是为了给所谓的至灵之体当挡箭牌？
‘果然。’
魇慢吞吞的开口，似乎低笑了一声，‘我就说，那个苏晚晚是什么体质，我都看不出来。’
“行了，你在这里老实的待着，好好的睡一觉，等你睡醒了，一切就都恢复了。”
慕清秋站起身来，抽出剑来。
那剑身流畅泛着银光，晃得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又好似他那双什么都没有的眼眸。
他看着苏棠，表情是有些困扰的。
他无意识间知道这些事情，心中对于苏晚晚有亏欠，所以苏晚晚想要的，他都尽量满足她。
而为了让苏棠这个挡箭牌看起来更加的真实，同样的待遇，苏棠身上也有一份。
他修的剑道并非无情道，但他这个人却从来没有什么感情。
师父曾经说过，他很适合这个世界。
但看着仰头散发看着他的苏棠。
他心中真切的觉得有些困扰。
以后该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苏棠呢？
而且为什么，总觉得她那双眼神，看进人心里，那么不舒服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
苏棠撑着身子，心中的确有些动摇，将苏秦所有的态度联系起来——果然呢，她从来都不是受欢迎的存在。
但是——
“我做不到。”
苏棠开口。
身上元婴期本来不稳定的力量急速的提升。
慕清秋本能的后退半步，皱着眉头紧盯着苏棠。
她唇角溢出血珠来，强硬的将慕清秋给她身上下的桎梏给解开了。
变异雷灵根到底还是霸道极了。
即便是这样的重伤，一下子爆发出来，连慕清秋都要逼退三尺。
“我自己知道，我不是谁的替代品。”
就算是挡箭牌，但是一个人的存在还能替换另一个人的存在，少了那个人，她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才不是这样的。
苏棠忽然就意识到了。
这个修仙界——从来都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正直坦荡。
从不知道多少年前开始，上层用谎言欺骗下层，然后浑浑噩噩的使用所谓的至灵之体祭魂，活下去。
继续在凡人世界，将自己当成救世主一样。
原来不是烈火宗一个宗门啊……
原来所有的仙门都是这样的啊。
所有知情者，都在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愚弄所有人，好似能掌控所有人的命运一样。
然后要求其他人，也跟着他们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魇。’
苏棠从窗户翻出去，心乱如麻。
‘这里才是魔界吧。’
魇：……
‘魔界干净着呢。’
别骂人。
那么那些因为一直心存希望，然后被魔气吞噬的凡人，被祭魂的凡人，还有刚刚从她眼前冲出结界的凡人，在他们眼中，又算什么呢？
苏棠终于发现了。
自己选择的道，完全跟他们背道而驰——
她顺着魔气最强的地方摸过去，看着脚下已经隐隐发光的法阵类型图案。
南苛城说是最后一道防线，也不是最后一道防线。
这南苛城从保留开始，就一直等着这些至灵之体的修士被祭魂。
用他们的神魂，来压制这汹涌的魔气。
苏棠几下跳到屋顶，居高临下往下看去，锁定了方向。
苏晚晚坐跪在阵法中央。
似乎在哭泣。
她找到了，但她要做什么呢？
苏棠下意识的想要握紧自己身边的凌光。
却恍惚之间才突然意识到，凌光灵智因为魔气受损，已经跟着萧十一一同，回灵剑空间里面去了。
到最后，待在她身边的，居然是心魔。
苏棠一下子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来，只知道她此刻有些茫然。
“苏棠。”
只是还没等她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的时候。
一道光冲着她而来。
苏棠快速的跳开。
低头看向她的父亲。
她抿了抿唇角，张了张口，这声父亲却没能喊出来。
她想问一问，是不是真的把她当成别人的挡箭牌来养，不曾给她一点关爱——
但好像自己想一想，这事情也不用多问。
因为她从小长到这么大，苏秦抱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少得可怜。
还是个小可怜。
站在房顶跟全世界为敌的小可怜。
魇这次想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苏秦的修为比苏棠高两个大境界。
想要在苏秦这边隐藏自己，这是几乎不能办到的事情。
此刻苏秦那双眼中终于有了情绪——怒火。
因为她来了，所以生气了。
苏棠只能捏住自己平日里面画的符咒，对上苏秦的剑。
“回去。”
剑气锋利，划碎苏棠身上穿着的法袍。
蓝白色的袖子被裁断，手背上也留下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血液漫出，苏秦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瞬，脸上表情却是坚定的。
“回去，你不能在这里影响进程。”
“您对我到底是什么情绪呢？”
苏棠终于忍不住，开口。
苏秦似乎思量了片刻，没说话。
原本长时间相处的几分亲昵，此刻在这黑雾滔天之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苏秦片刻之后似乎妥协了。
“你想要什么，等事情结束，父亲给你。”
苏棠抿了抿唇角。
心底泛起一丝难过来。
她觉得，她以后可能就没有亲人了。
只有心魔。
魇：？
“怎么回事？！”
而那边此刻传来烈火宗长老的惊呼。
苏秦瞬间回头。
一甩手，一道剑气自他手中长剑划过。
这一次的剑气并不锋利，意图击退。
苏棠面对比自己高两个大境界的修士，再怎么样也是抵挡不过的，只得努力侧身，最后滚下房顶。
苏秦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就转身跃下房顶，来到了阵法跟前。
“你——”
他眼中终于出现了更加激烈的情绪。
手中长剑蓄起的厉光一下子划出，碰的一下撞击再苏晚晚不知道何时弄出来的防护罩上。
那防护罩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级的，挨上苏秦这一剑，居然都没有丝毫的动摇。
苏晚晚还是那副冷静的模样。
她已经站起身来。
手中捏着一个让苏秦脸色有着瞬间慌张的东西。
“逆徒！”
“我后悔了——”
苏晚晚笑着，她得承认。
在一开始苏秦找到奄奄一息的她，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可以多活几年，最后拯救修仙界。
当时她已经快要死了，不答应也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
这对于她来说，没有别的选择。
而且拯救修仙界？
这在凡人的话本子里，一听就是主角的待遇。
即便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她也将自己当成救世主。
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苏棠。
一个异雷灵根，修炼速度的等级不是最高的，却有着全宗门都望尘莫及的修炼速度。
整个修仙界，没有人将身形能定格在十四岁那年。
她也不能，苏棠办到了。
就好似苏棠才是那个能拯救这个修仙界的特殊体质一样。
她享受了天缘门的所有资源，所有人的爱护，她看着苏棠形单影只，不断的暗示施宁他不如苏棠，还有让大师兄要将最好的东西最先给她。
这样的生活很好，比她以往的生活要好太多了。
这才几年的时间，她还没有过够。
更何况，看萧十一那个样子就知道了，祭魂，能是多么光明磊落的事情？
她现在不愿意了，反正她享受的也都享受了，大不了——几天之后，整个修仙界一同去死嘛。
苏晚晚笑着，狠狠捏碎手中的东西。
她的身影一瞬间消失不见。
那是一块定向的传送石。
他并不知道苏晚晚定向传送到了哪里。
但是能够确定，三天内——不，在这个结界被彻底摧毁之前，他们不能把苏晚晚带回来。
苏秦的脸色极差。
原本一直在自己手心掌握着的棋子，此刻突然失控，将他们玩弄。
是，他们的手段不是光明磊落，从来都不是。
苏晚晚想要活下去，他能明白。
但她有无数种选择，却是选择了接受这个命运能够给予她的全部，却没有打算再接受这个命运。
至灵之体，并不是只有一个。
只要她提前说不愿意，他会将她带回去凡人世界，而不是像这样——
享受了所有的特权。
享受完毕之后彻底离开。
苏棠刚刚从房顶摔下来。
身子却没有那么沉重，好似被谁操控了一样，最后轻飘飘的落地，没有受更多的伤。
是魇。
苏棠翻身而起，看向已经空了的阵法中央。
“完了。”
烈火宗的长老摔了手里的东西。
“你没有跟她商量好吗？”
如果不是现在，南苛城被这魔气爆发包围。
即便是苏晚晚跑了，他们也能将苏晚晚抓回来。
但南苛城的阵法毁了，苏晚晚跑了，结界也即将破损……修仙界，将会在三天内——消失。
苏秦转身，看向半跪在那边低声喘息的苏棠。
也不知道是不是魇用了什么手段拦住了慕清秋，还是慕清秋想要让她看到这一幕，彻底死心，放弃自己现在的道，到现在，慕清秋也没有追上来。
苏秦抬脚走到了苏棠跟前，他蹲下身子，看着苏棠手背上的伤痕。
他看见了这个孩子眼底的失望。
他从来没有真正成为这孩子心目之中光明磊落的父亲，以前可能是，但以后也不会再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秦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对苏棠说的最顺畅的话就是现在去修炼。
至灵之体修炼速度极快，如果不更优秀的话，这个挡箭牌，并没有意义。
而此刻，结界在苏秦身后轰然破裂。
黑雾如同翻滚着的潮水，一下子涌入这里。
苏棠意识海里面的雷电灵力炸做一团。
魇突然开口了。
‘你也许可以试一试。’
丹田的元婴此刻如数化为灵力，那磅礴的灵力充斥在苏棠周围。
苏秦本欲伸手用剑气抵挡身后的魔气，却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去，只见苏棠眼睛已经彻底变成了九天玄雷的紫色。
天空轰隆一声，也开始翻滚起紫色的雷电。
苏棠一瞬间感觉身子很轻。
而前面的魔气，在眼前急速涌来，颤抖之中，苏棠轻轻一跃起身。
她想到了之前好几个小镇上遇见的同门。
她想到了还在天缘门等着她回去的苏明月，还有那些师弟师妹……
总不该这样结束的。
“能不能，保护一下明月还有那些孩子？”
不知道被苏秦收养上来，到底要做什么的孩子。
苏棠现在对苏秦一点信任都没有。
她低声，在错开苏秦的时候开口。
直面魔气爆发。
她的身子都在颤抖。
雷光闪烁。
剑修弄丢了她的剑，自身的灵气化作成剑。
对着从来没有人敢动手的魔气爆发，狠狠落下。
总是会有人敢面对的——
她想若是等不到光亮，她就燃烧自己，她去找自己的道。
那一剑，将魔气劈开。
奔涌的像是潮水一般的魔气如同遇见了克星。
此刻被存存瓦解，逐渐消失不见，露出干净的月色来。
天空黑沉，却不压抑，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颤栗逐渐消失。
声音在耳边轰隆落下。
只一瞬间——
天地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