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纵第一次见到叶昀,是在那年春天的某一天。
那天天气阴转晴,半山腰上,悬了半上午的薄雾终于消散,光线不再蒙蒙闷着映下来。
绿色藤蔓和灌木丛组成高墙,偶尔露出半截铁栅栏,黑色铁门之后,是蜿蜒无尽的柏油路。
太阳出来,多少有些热,温纵摘了口罩,又脱了大衣搭在臂弯处,挑着树荫慢慢走。
手机叮咚一声响,点进对话框,是二伯的女儿叶予甯的消息。叶予甯小她几个月,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每天打架到后来亲密无间。
叶予甯说想她了,叫她回家看看,结果温纵这边刚到,叶予甯便来消息说有事从学校没法回来。温纵只能回复改日再聚。
指尖落在学校那两个字上沉了几秒。温纵也读过大学,名号挺响亮,埃克塞特皇家大学。
其实只是国内贵妇圈子办起来的,更直白的名字应该叫贵妇培训班,教的全是做上层人家太太的东西,学信网注册不了的那种,偏偏上层圈子就吃这一口。
所以她去叶予甯所在的复大蹭过许多课,加上从小在叶家积攒了几分人脉,低调接些活,勉强能挣钱养活自己,不至于总是伸手要钱。
回过神,她重新抬起头,挺直腰背,一步一步沿路向前走。
大约走了一公里,才来到主体建筑前,这是三座欧式风格别墅的联合建筑,正中间那座门前立着雕塑,喷泉经年不歇。
跟管家打了招呼,在客厅等着,不出例外地,十分钟后,管家过来告诉她老爷子身体不方便,她留了两句慰问便离开。
转身进了中间最高大的别墅,却不想二伯娘秦楚红并不在家。想到平时二伯叶昕没什么心情待见自己,温纵打算留个话便去旁边看看大伯娘。
楼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是个佣人,叫住她说二伯叶昕有事找她,叫她稍等。
茶几上上了壶热茶,温纵端着茶托,百般聊赖地拿茶杯盖拨茶水。
等了会儿才听见身后有人叫:“哟,是君君呀。”
温纵眼睫微颤,放下茶托,从沙发上起身回答,“大哥。”
来人叶斯是大伯叶旭的儿子,身量不高,长相青稚,连嗓音都未变过声似的,怎么看也不像25岁。他正肃着脸,双手背在身后,宽大的西装束手束脚。
“这么多天也不来看看,怎么,翅膀硬了就不把叶家放在眼里了?”
“怎么会,大哥。”
听她否认,叶斯便笑,仰起头来,大背头配上稚气的脸,有几分滑稽。
“就知道君君打小听话,那小时候啊......”
温纵没接话茬,“大哥最近都还好?”
“好啊。”叶斯顿了下,显然对温纵的客套有些不满,但很快压下这股不悦,上下打量起眼前的美人儿。
鹅蛋脸,似蹙非蹙笼烟眉,妙目含笑,琼鼻秀口,一身裁剪得当的茶白色长款旗袍勾勒身形,不紧不松,恰到好处。
“小时候还叫九哥呢,长大还这么生分,白疼了。”
小九是叶斯的小名,温纵小时跟着叶予甯喊他九哥、九哥哥,不过那时叶斯对这称呼可是嫌恶得很。
温纵笑而不语,叶斯大概也想起自己小时到底是怎么欺负人家的,手背放到唇边咳了下,又伸出另一只手,递出来个长形首饰盒。
“这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上回在外面看见这手链,感觉适合你,就买下了,正好补给你一份礼物。”
温纵没接,“上次大哥能抽空回来为我庆生,我已经很开心了。”
其实成年搬出去以后,叶家再不给她任何资助,除了一桩名义上的联姻,叶昕早将她划出叶家的范围,只是口头上仍按以前那样叫着。
叶家养女,逐渐成为林家的未过门的儿媳。
既然没了关系,她就没道理接下这个。
“那阵我可忙死了,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叶斯笑,扬了扬手把过长的袖子往上撸,重新把盒子递出来。
温纵作势要接,叶斯忙不迭往前送了送胳膊,喜笑颜开。
“刚才是大哥要留我吧。”她不经意提了一句。
“是呀是呀。”
叶斯下意识点头,温纵收了手,笑眼对着他。
叶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假借二叔的名义留人的事暴露,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这不是怕君君你着急走么,咱们多久没见了,这次我回家,你也不回来看看。”
温纵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怕大哥忙,我来会添麻烦。现在人也见到了,礼物我就不收了,以后得空我再来看望。”
叶斯下意识拉扯,被温纵躲开,他只得讪笑,重操话术,温纵全然礼貌而疏离地躲了过去。
“君君!”
叶斯突然提高声音,拽住她的手腕,有些强硬地将东西塞进她的手心。
没完没了了。
温纵蹙紧眉头,正酝酿着怎么开口,突然瞥到楼梯转角立了个人。
转角阴暗,那人五官全然遮在阴影中,只能辨出高大的人形,手边似乎拄了个拐杖之类的东西。
温纵愣住,脑子里突然浮现叶予甯的话:小叔叶昀回来了。
见她望着身后不言语,叶斯下意识回头,下一秒便接连退了好几步,恭恭敬敬低头。
“小叔。”声音还是带着几分颤意的。
那人从拐角下来,脚步不疾不徐,手里的东西点在木质楼梯上,嗒嗒沉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