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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魆

小桃置若罔闻,只呆呆地看着前方,半晌,一头扎进母亲的怀中,大哭起来。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可怕的怪梦,梦里你们都不在了,船上只有我,后来还出现了个怪物……”

“是阿短,阿短救了我……”

小桃上气不接下气,在母亲的怀抱里哭得又睡了过去,昏睡中,仍紧紧抓着母亲的前襟。

苏母心疼万分:“好好的孩子,上船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睡一觉就魇住了呢?”

苏父亦十分担忧:“出了一身的汗,又哭叫那么久,大冷天的受寒了可怎生是好。”

苏母拭了拭小桃的额头,见她额发被汗水打湿,黏腻地糊在脑门上,整张脸红扑扑的,的确是有点受寒的样子。

夫妇两个平日里就十分疼爱这唯一的女儿,如何受得了孩子这样,苏母当即开口:“当家的,不如我们回转去罢?”

苏父有些犹豫:“小桃念着去看灯会这么些天,醒来发现我们已经决定回去了,伤心了怎么办?”

的确也是,苏母叹了一口气,苏父揽上她的肩,安慰道:“或许睡醒起来就无恙了呢?孩子忘性大,去青州痛快玩两日,就不记得这些了。”

小桃吐息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潮红也慢慢褪去,苏父抚了抚她的头,对妻子低声说:“你瞧,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苏母宽慰了一些,没有再提返程的事。

冷不丁的,船夫在前头听到了舱内的声响,突然道:“我方才听见,小姑娘是梦到了长着黑毛的怪物,那怪物长得如猿猴一般,是从水中攀入船里的?”

他语气变得严肃:“若真是这样,我劝客官还是尽早上岸,不要取水路到青州了。”

此言一出,夫妇二人俱是一惊,苏父忙问:“此话怎讲?”

“方上船时,我说从泰安到青州这一段河道,一到夏天就会泛滥,客官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苏父点头“夏水襄陵后,河道都会被阻绝,往年六七月很少能有通船的时候。”

“这些年,已经好很多了。”船夫停了桨,任由船只停在河面上:“早些年,夏水还要更凶一些,尤其是遇到连日暴雨的时候,前一天还风平浪静,第二天洪水就滔滔而来,席卷万物,一夜之间,能把一座小山头给冲走。”

“天狩六年七月间,雨足足下了一整月,那次的山洪,死了有千余人,是近百年最为可怕的一次水祸。就从那时候起,水上便开始出现‘水魆’……”

“起先是河上夜钓的渔翁,不小心打了个盹,惊醒时,发现天上月亮星星都不见了,水面却闪着诡异的波光,无人使桨,而舟船自动。”

“渔翁是个通水性的,察觉事态有异,打算跳水逃生,谁知他探出头一看,嚯,围绕着船身,密密麻麻的全是长了黑毛的怪手!”

“他也算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一下并未将他吓到,反而朝着水面大喝了一声‘谁人在装神弄鬼’,没想到,这就坏了事了……

“那些黑手纷纷攀上船沿,从水里爬进来一个个身披黑毛,形似猿猴,嘴巴大张开着的怪物,这怪物能学人声,口中不断地念着‘谁人在装神弄鬼’‘谁人在装神弄鬼’,一边就朝他围靠过来……”

“老渔翁真乃奇人,虽心下惊疑,但并未有甚惧怕,当即就抄起撑船用的竹杆,去打那些东西,说来也怪,那渔翁一杀气腾腾地出手,怪东西们就都不再动作了,只在船沿处逡巡徘徊,虽仍在作怪声,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渔翁见他们数目多,且各个牙尖齿利,并不敢真的有什么动作,两方一时僵持对峙起来,他想着等天亮,日光一出,这些怪物怎么也该有所敬畏。却没想到,对峙了得有五六个时辰,这天上仍是无星无月的暗淡,太阳连个影儿也没有!”

“那群怪物渐渐骚动起来,有好几个又在试图逼近……老渔翁原以为吾命休矣,结果身上突然一阵恶寒,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时,怪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天上日头高悬,一片大亮,似乎已经是午时了。旁边还多了一艘船,是儿子见他一上午未归,特意借了同村人的船只来寻他。”

“儿子说,他看见渔翁坐在船舷边上,双目紧闭,浑身僵硬,一动不动,任凭他如何呼唤,也无任何反应,若不是还有鼻息,他都疑心老爹是不是就此去了……实在无法,他就从河里舀了一勺水,朝老爹头上浇去,结果人立即就醒了……”

“老渔翁呆立片刻,忽抚掌大笑,说‘今日化解凶险,来日定当长久’,后来,他果真活了九十八高寿,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老渔翁是第一个能从怪物手下成功脱逃,叙出前因后果,种种细节的人。在他之前,已经陆续有数十人在近水处入眠,最后落得个长睡不醒的下场。”

“从那以后,水魆的事迹便流传开来,江上人皆诚惶诚恐,有心避祸,奈何防不胜防……咱们西南这块儿,水系何其密集,峡谷何其深峻,陆路难走,要依靠水路来往通行的人何其多,高山大谷中,多得是不知道水魆祸害的百姓!”

“更何况,那水魆团伙作案,不再只等人入睡再下手,竟学会自己催眠蛊惑人,强行入梦……水魆自此为害一方啊。”

苏父听到这里,内心巨震,忙不迭追问:“水魆引起这么大的祸端,害了这么多人,为何我只是有所耳闻?”

“因为后来来了个高人,在河流发端的古尔青山上做了三个月的法,又亲力亲为,来我青州一带寻访,在那些我都叫不出名字的河沟沟里设坛,这水魆才从此销声匿迹了。到了元化年间,已经是很少听闻了。”

苏母忙道:“竟不知百年前有这样的祸事,您为何如此清楚?”

船夫长叹道:“第一个和水魆交上手的老渔夫,是我的曾曾祖父,这些事,我们在江河上讨生活的家族自然是一清二楚。”

苏家夫妇不由肃然起敬,双方又叙了几句,苏母担忧道:“如此说来,方才小女转醒,算是已经逃过一劫了?”

苏父沉吟道:“正月里第一次出门便遇上这种事,实在是不大好。”

苏母说道:“我还是觉得就此回程要稳固许多,当家的,咱们把小桃叫醒,问问她的意思?”

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夫妇二人进到舱内,看见小桃沉睡安眠的小脸,又是一阵心疼。

“我可怜的娃,怎么偏偏受到这种惊吓……”苏母握住小桃被褥外的手,轻轻地唤她“醒来罢,我的乖女,为娘有事同你商量……”

很快,他们便发现了问题。

女儿无论如何都唤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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