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阴了上来,北风推着一团团灰白的云从天边铺过来,空中零星飘着雪花,眼见一场大雪要来了。
寒风裹着散雪吹进八角亭,姜蝉裹紧身上的斗篷,等刘婉娘开口。
刘婉娘搓了搓冻僵的脸,“冒昧问一下,蓝印花布是姜小姐的生意吧?”
姜蝉的心猛地一缩,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暗中跟踪自己,不由提高警惕,眉头微挑,含笑道:“身上穿着什么,就一定做什么生意?”
“那倒不是。”刘婉娘思索片刻,干脆挑明了说,“短短几日,城隍庙的蓝印花布就在市井之中名声大噪,巧得很,卫掌柜的也是真定人,我着人打听了下,他原本是你家的马奴。”
姜蝉也晓得,他们做生意的事瞒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这样快就有人注意到了。
“看姜夫人,还有赵霜霜的反应,她们应该还不知道。”刘婉娘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打了个冷噤,“你为什么瞒着你母亲,这批货有问题?”
姜蝉语气淡淡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
“你别误会,我是想……”刘婉娘苦笑,脸上显出难为情的样子,“想跟你合伙做买卖。”
姜蝉非常意外,“可是朝廷有条例规定,官宦家眷不准经商,你不怕影响你父亲的考核?”
“那条文早就名存实亡了!光靠朝廷的俸禄根本不够用,我父亲四品官,月俸二十一石,听上去很多,但一经折色,米、银、钞三样混着发,宝钞如同废纸,禄米以市面一半的价格折现,真正到手的根本没几两银子!”
刘婉娘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朝廷这个样子,又有谁肯遵守条令?用亲戚的名头也好,仆人的名义也好,现在经商的官员多得数也数不清。”
好个赵家!姜蝉紧抿嘴角,藏在斗篷下的手死死攥着,浑身烫得像在火上烤。
良久,她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一想,不管此举是不是出自刘知府的授意,和刘婉娘这个四品官之女搭上关系,于她来讲,绝对没有坏处!
“刘小姐如此坦诚,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蓝印花布是我的生意,想合伙,我欢迎!但不知你打算投多少银子?”
刘婉娘犹犹豫豫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两?”
“……二百两。”
姜蝉被噎了一下,言辞诚恳:“姜家的盘子比较大,你这点钱扔进来,没什么意思。”
刘婉娘咬咬牙,又伸出一根手指。
姜蝉看着她不说话。
刘婉娘一闭眼,张开手掌往前一伸,“五百,不能再多了!”
“话说在前头,我不保证你只赚不赔,你回去再想想。”姜蝉将手炉递给她,“想好了,打发人找真定会馆卫尧臣即可。”
刘婉娘接过来,道了声谢。
此时天色愈发晦暗,雪粒子撒盐似的一阵阵落下,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离开了八角亭。
雪越下越大,等宴席散了的时候,已是成团成块地乱飞飘落。
姜如玉把伺候的人都轰到别的马车上去,车厢里只留姜蝉一人,脸色严肃,眼中隐隐含着怒气。
姜蝉知道自己那句“与赵家没有干系”惹恼母亲了,干脆不给母亲质问的机会,抢先开口道:“娘,好多官员家眷都做生意,也不见他们卖铺子,为什么赵家偏要你卖?”
姜如玉呆了呆,替赵华分辩,“不单是朝廷条令,赵家家规也不许经商,我既为赵家妇,理应遵守赵家家规。”
“不见得吧,二房宁夫人手里就有铺子!”姜蝉冷笑道,“赵家为什么不逼她卖?”
姜如玉脸色变得苍白,“你怎么知道的?”
上辈子知道的。
姜蝉低声道:“这种事一打听就知道,母亲不要满眼全是赵大人,稍微看一看周围的光景吧。”
车厢内一片死寂,姜蝉因母亲难看的脸色不忍看她,撩起车帘装作看雪景,冷不丁看到街边有个身影十分眼熟。
步子很大,走起路来看着散漫,却很稳,不是卫尧臣又是谁!
姜蝉正想看仔细些,不妨母亲伸手拉下车帘,“哪个大家闺秀伸个脑袋东张西望?让别人笑话。”
姜蝉一阵气闷,忍不住反驳道:“他们笑,不是因为我言行大胆,是因为我无权无势,可以随意欺辱!”
“这孩子,那你为何说和赵家毫无干系?”姜如玉猛地想起要说的话,“如果你是官家小姐,她们敢笑你吗?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你倒好,一个劲往外推。”
几次三番的明示暗示,母亲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反倒说自己的不是,姜蝉又是委屈,又是着急。
“娘,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看看赵霜霜今天的架势,看看赵华母子的嘴脸,他们把咱们当成赵家人了吗?从头到尾只有你一厢情愿,对着赵家百般讨好,他们都笑话死你啦!”
“闭嘴!”姜如玉举起手。
姜蝉愣住了。
姜如玉也怔住了。
母女十几年来第一次发生争执,这巴掌虽没落下,也和打脸上差不多了。
“我出去透透气。”姜蝉重重敲了两下车壁,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姜如玉盯着晃荡不已的车帘,忽然失声哭道:“我到底是为了谁啊……”
地上的积雪已没过脚面,姜蝉走得艰难,风卷着雪打在脸上,疼得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