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去坤宁宫?”
半枝叠衣服的动作一顿,眼前不由自主闪过一幅画面——坤宁宫里,她被罚跪,皇后高高坐在主位,厚重的凤袍宛如乌云,沉甸甸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
十二岁的她强忍泪水,还是有几滴落在地上。皇后见状微微笑了,身体前倾,冰凉的指尖按住她的眼睛,像锋利的刀片,仿佛下一刻就要扎进来。她忍不住发抖,却引来皇后嗤笑,“弄脏本宫的宫毯,该怎么罚你?要不要剜掉这对儿不听话的玩意。”
……半枝猛地捂住眼睛,仿佛要挥去记忆中冰冷滑腻的触感,她勉强笑道,“奴婢这就准备。”
“别怕。”
越长溪一直看着窗外,背后却像长了眼睛,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起身握住半枝微微颤抖的手,一字一顿道,“别害怕,现在,谁也不能欺负我们。”
握着公主暖暖的手,勇气似乎随着温度一同传来。半枝慢慢把头靠在公主肩上,像过去她们经常做的那样,轻声应道,“好。”
*
戊正一刻,宫里落锁,偌大的九盛城寂静无声,越长溪独自走在宫道上,宛如午夜游荡的一抹游魂。
经过一个白天,青石板路已经清扫干净,看不见半片雪花。迤逦长裙拖在地上,稀稀疏疏响个不停,就像七年前那个夜晚。
七年前,贞嫔离世,她像个足球一样,又被踢到皇后身边。一个类似的冬日夜晚,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和半枝跟随太监前往坤宁宫。
从那以后,半枝就对坤宁宫和皇后产生巨大的恐惧。之后数年,哪怕是打压皇后、搬到白云寺,这种恐惧都没能彻底消失。
童年阴影真可怕,越长溪略微出神,有点疑惑:为什么九盛城没有心理医生?明明这里精神病挺多的。
一刻钟后,天上飘起小雪时,越长溪正好走到坤宁宫。暗红宫殿在夜晚愈发狰狞,像一只吞噬人命的骇人野兽。门口摇晃的灯笼下,站着两名太监。他们把守坤宁宫,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看见她过来,太监主动迎上前,满脸堆笑,“公主您来啦?半枝姑姑已经打过招呼,您进去就行。里头那位性子不好,您千万小心,别伤着自己。”
态度殷勤,语气热烈,仿佛她不是要偷偷违抗皇命,而是给两人送钱。越长溪诧异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半枝果然是最棒的,这么快就打点好了。
她拿出两块金子,盈盈如水的双眸专注看着二人,语带歉意,“麻烦二位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公主办事,是奴才们的荣幸。”
长礼和长义惶恐躬身,拼命摆手,不敢接受。直到越长溪把金子放进他们掌心,二人才犹犹豫豫接过。
“……”
越长溪迷惑了,没错啊,她给的是金子,又不是炸.弹,怎么两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现在的太监,有人自我提升,有人不收礼。不禁让她怀疑,这是九盛城,还是社会主义新皇宫?
远处似乎有响动,以免被发现,越长溪和两人点点头,提起裙摆,很快进入坤宁宫。
她走后,长礼捧着金子,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满脸苦恼,“这可怎么办?督主有令,必须听从公主。咱们却收了钱,督主会不会怪罪?”
这块金子,顶寻常人家一年收入,两人却高兴不起来,只担心因此受罚。
长义叹气,“明日汇报时说清楚,既然是公主给的,督主应该不会怪罪。”
他的语气充满不确定,两人苦笑着对视一眼,收起金子,继续守门。
*
坤宁宫里,越长溪穿过空荡的院子,踏上白玉阶,走进主殿。
因为禁足,坤宁宫里没有宫人,她一路畅通无阻,走向唯一亮着灯的房间。
“吱——”暖阁门推开,皇后贴身侍女露容转头,看见是她,表情大怒,“放肆,擅闯坤宁宫,该当何罪!”
越长溪耸耸肩,旁若无人穿过暖阁,在椅子上坐下。悠闲自若的样子,宛如郊游,就差没拿着瓜子磕。她很清楚,今天犯的错太多,无所谓再加上擅闯坤宁宫一条。
露容见状,愈发恼怒,沉着脸来抓她的胳膊。皇后正在看书,慢悠悠翻过一页,头也不抬道,“露容,下去吧。”
“……是。”
露容狠狠瞪着越长溪,不情不愿离开,出门时,还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越长溪回以遗憾的目光。
倒茶的人怎么走了?她还渴着呢。
惋惜片刻,她收回视线,看向皇后。皇后未施粉黛,只着寝衣坐在塌上,头发散在背后,比起昨夜的端庄华贵,显出几分憔悴。桌上立着蜡烛,将她读书的影子映在窗上,张牙舞爪宛如怪物。
越长溪定定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娘娘如此镇定,早知道我要来?”
“你既然回宫,早晚会有这一天,本宫何须惊讶。”
皇后又翻过一页书,语气不咸不淡,像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没想到皇后如此了解我。”越长溪自己倒杯茶,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笑意盈盈道,“想必是日思夜想,寝食难安吧。”
“本宫为何寝食难安。”皇后嗤笑,蔻丹甲抵着书页,红得像血染,“花无百日红,九盛城的花最不长久,本宫从不担心。”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连咒她早死都说的清新脱俗,越长溪差点给皇后竖个大拇指,但她毫不畏惧,毕竟她可是读过《鲁迅全集》的人。
她施施然起身,笑容愈发真诚,“娘娘说的太对了,花无百日红。像我这种,刚刚开花的人,确实该向您请教。毕竟,您已经开了九十九天。”
看见皇后瞬间变了脸色,越长溪挑眉,随手把茶杯扔到桌上,“花开荼蘼,皇后娘娘想必不容易。都这么晚了,不打扰您保养,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