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容桐不得不向摊主小哥下了一笔巨额订单:整整六万个手绘花灯。
……
“你也不必赶工,每天画几个一直攒着就好,”容桐掰着指头,
“二十四番花信风、飞禽走兽、亭台楼阁……一切随心而画。要是实在没灵感了,每天的日空星夜也都有不同的变幻。只要记着别画甚么真灵位业、海外仙山,那些咱们谁都没见过、就为了祥瑞发兆的样式顶顶的没意思……”
小哥似乎并没有被这从天而降的一大单生意给砸昏了头,他很平静地问:
“若我一天只画几个,六万个灯笼可能也要画上四五十年。先不论纸灯笼会不会积灰蛀虫,普通人哪有修仙者这般长寿,也许我还没有来得及画完,便不在人世了。”
“没必要这么悲观,你可以争取长命百岁,因为要画完我的灯笼嘛。”
容桐潇洒地笑了,也许是今夜喝的那点小酒激发了她骨子里潜藏的某种浪漫主义情怀,她豪气干云地俯身一拍小哥的肩膀,
“你要不然这样想,就当你余生所有的灯笼都被我承包了,能画多少是多少如何?”
“我的余生么?”摊主愣了愣,他看着面前白衣白裙的少女,她眼里仿佛凝亮着漫天星河。
“好啊。”他忽然笑了,唇角勾起融雪般柔暖的弧度。
大约是灯火太过绚烂,容桐忽然觉得自己有一霎的迷离,她抬手遮了遮眼,心想着今晚她大约是助人为乐助习惯了。于是掂出一枚灵珠放入对方的手里。
“那就这样定了。”
然后她收起两个手绘白灯笼,挥一挥衣袖,转身又汇入络绎不绝的人潮里。
“六万个灯笼啊……该说这孩子傻呢还是我太闲了——”
青色的灵珠躺在素白的掌心,泛出微茫的光华,那是封存在其中的一丝灵气。
他凝视良久,忽然叹息一声,合掌捏碎了它,灵气在瞬间被纳入体内,犹如一粒火星,骤然唤醒了冰封的瀚海。
高天上的风忽然开始急速流动起来,遥远的天域突如其来大片的云层遮蔽住星月,昆仑的上空有一瞬间的黯淡无光。
望月峰顶,正在整理资料的侍女放下玉简,皱眉凝视着窗外的天空;湖心岛上的政事堂里灯火通明,七大长老几乎顷刻间悉数聚齐,沉重而不安地彼此对视;幽州金帐里有人缓缓擦亮了银色的枪头;还有更遥远的地方里,那些或阴暗或急切的情绪都开始缓缓地发酵……即使这一夜,仍然是大部分人以为的一如既往。
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卖灯笼的年轻男子淡然地起身,身上的短褐瞬间化成素色的云锦长袍。他一手揭下遮掩容貌的斗笠,白如新雪的长发倾泻而下,辉煌的灯火映照下,那张几近无暇的脸恍若天人。
然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一枚发亮的圆球球从他的广袖里慢悠悠地飘出来。低沉的男声响在其中,似乎带了些抑制不住的关切:
"终于能联系上你了!怎么花了这么久才神法归位?"
“不劳费心。只是这年头,一无所有的一介凡身不好找唤醒神魂的灵源引子罢了。”年轻男子淡淡道。
“那如今呢?可是有什么奇遇?”
“奇遇倒说不上,不过是偶然遇见了一个善心泛滥的小姑娘,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她还真的人傻钱多。”
他垂下纤浓如蝶翼的眼睫,露出一点稀薄的笑。
“你……”圆球里的声音有些迟疑。
“若没有别的什么事,就先这样罢。”笑意转瞬即逝。
“我只是……”对方仍有些不甘愿。
“下降期间,公平起见,阳天上官还是少与贫道联系为好。”
他挥手,直接熄灭了圆球的光。
“啪嗒”一声,圆球坠落在地,带着对方不明的情绪一起,碎成齑粉。
城墙上有人放起了烟花,一簇又一簇的焰火升天,在半空中炸起小朵小朵的绚色,马上又拖着白烟如雨落下。人们仰头指着天空欢呼雀跃,孩童们扯着大人的衣襟兴奋地蹦跳,未嫁的姑娘小声叫着躲入情郎的怀抱……
男子安静地看着他们,似是缅怀,却又带着些生疏。千树万树下,他整个人似梨花之雨,不染纤尘。茶色的眼瞳里映着那面一次次被五颜六色的光芒所照亮经幡,所有的情绪暗流涌动后,最终都归于古井无波。
不远处有人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路过,筑基后期、穿着皂服的修士拉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事无巨细地询问着什么,小少年十分意外地睁着漂亮的眼睛,
“我还以为你们什么都不管呢!”。
年轻男子恰好转身,他们则边交谈边向前,彼此擦肩而过。少年突然似感应到了什么,他猛然回头,背后却不见一人,一片新落的梧桐叶在夜风中打了个旋,悠悠落在他的脚面。
容桐回到望月峰的时候还不到子时,就这还是因为在昆仑墟租云车回程耽误了半个时辰。
然而当天宝阁的紫薇楼大门向她敞开,她迎面就对上了抱琴幽幽的视线,这种熟悉的眼色刹那间打破了时间与空间,和当年逮到她翘晚自习的班主任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容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抱琴啊,你杵在这里干哈呢?”
“小姐,请不要因为一时的玩心而耽误了修炼。”抱琴的声线十分冷冽。
“没耽误吧,”容桐有些莫名地合上门,
“每天子时到卯时,一共四个时辰,你说的我初来乍到根基不行,所以必须比寻常修真多费时间在基础的打坐练习上。我记着呢。”
“从今天开始再加一个时辰。”抱琴拉过她的手腕把她往静室里拖,
“小姐,你必须尽一切努力迅速彻底掌握元婴期的修为。”
容桐愣愣地由她拖了两步,忽然心中一沉,“抱琴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抱琴推开静室的门,对流的风吹过烛光,阴影流动在她的脸上,像沉沉的夜,
“可是我非常的不安,忽然不安到没办法压下内心的烦躁。这种状况之前只出现过一次,在我刚刚失去记忆并且发现自己被烙上魂契的时候。”
“那使你不安的可能性有太多了。”
容桐苦笑着走入,在一整面白流晶打磨而成的平面上盘坐下来,脊梁竖直、左右两手圜结在丹田之下、舒展双肩,闭眼的那一刻,神识内视开始,灵力从顶轮汇聚,如涓涓细流般奔腾向下,自眉间轮开始分成三支流入中脉、左脉及右脉。
中脉自喉轮、心轮、脐轮、海底轮,而左脉与右脉分别自脐轮和海底轮汇入中脉,自此周身关节气海皆被梳理过一轮。
接着所有的灵力骤然回灌,直冲出顶轮,在上方的四指之外泻出到达体外的梵穴轮,逐渐圆融。
天窗是依照五行纳音之数推衍出的最绝妙方位,宜纳气藏海。此时磅礴的灵气在她灵力的接引下降下来,通过梵穴轮进入体内,天窗、她的中脉和下坐的白流晶逐渐浑然一体。
外界的天地灵华在体内一遍又一遍的循环中逐渐被同化,最后澈净明通,为她的元婴注入新的灵力……接下来是这些过程不断的重复。
不得不说,紫光虽然据说之前一直很不努力,但天赋底子摆在那里。至少容桐从开始成功入定到这样圆融贯通地修炼,中途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卡顿和阻碍。
“还好比从前的那个肯用心,悟性也还是有的。”
抱琴看着静坐着的少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总之一切的未雨绸缪,都该从修为的增长开始。”
她的长发无风自动,眼中亮起淡金色的光华,素手一勾,正在修炼中的容桐被迫抬起双手,她一掌就对了过去。
容桐本来修炼的好好的,突然就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抽了出去。天旋地转间,她发现自己飘了起来,失重带来的不安感,让她有一瞬间慌乱无神。
“镇静!聚气凝神,抱元守一。”抱琴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如洪钟一般。
容桐不断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的,感知里,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放在显微镜底下一样放大了。
她感觉到每一种流向的风穿过枫叶时的响动,枝头正在整理自己羽毛的鸟儿的心跳节拍,蚂蚁排队爬过枯枝腐叶的动静;还有各种各样的气息,浓厚的苔藓和腐烂的落叶,树上的松脂,夜里清冷的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