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忱一只脚踏上车中,欲登车离开,听见身后小白楼公馆中传来的女子呼声,眸中闪过一丝微微愕然之色。 回头向着公馆窗口望去,见乔其花纱窗帘飞扬,窗中女子背影倏然消失。 过的片刻,馆中蹬蹬瞪的脚步传出,何淑君从屋子里奔了出来,奔到顾忱面前。 因着此前一阵迅疾的奔跑,胸膛微微急促喘息,脸颊之上泛起了浅浅绯红,如同一朵盛开的春花。“北平城危险,”扬头直愣愣叮嘱,“你去了那儿,要时时小心安全。这个护心镜是我自小戴在身上的护身用品,我赠送给你,你要时时佩戴在胸前,就当时我陪着你,说不得什么时候可以护卫你的安全。” 顾忱眸中闪过一丝细微诧异之色。 接过何淑君递过来的护心镜。应承道,“我知道了。” 二人指尖隔着数分距离交接,一触即分。 何淑君低下头。 她刚刚骤然回忆起前世险情,情绪冲动冲了下来,嘱咐顾忱此行注意安全,将护心镜交到他的手中。这时候立在原地,感受到顾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昨夜卧房中被翻红浪记忆不免重新回到脑海之中。身躯一阵轻颤,一股微妙知觉从身底泛出,知觉细微微妙,脸面发热犹似蒸腾火烧,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宣如意瞧着何淑君这般模样十分焦急,上前握着何淑君的手,殷殷劝道,“关关,四少马上要走了,你好歹和他说句话呀!” 何淑君抬起头来,瞧着面前顾忱英气俊朗的面庞,忽的脑子一热,开口道:“你这回出去,不准招惹别的女人,不然我要生气的。” 顾忱瞧着少女娇美容光,忽的破颜一笑,应道,“好。” 他板着面孔时,有着一股刻骨严肃之感。这样一笑,忽如春阳盛开照耀大地,春风满面。回过头望了身后从人一眼,“你在衢水,我让人留在这儿,尽守保卫之责。” 喝道,“范齐。” 身后一名劲装青年男子出列,躬身应道,“在。” 顾忱吩咐,“你留在衢水护卫少夫人,凡事听夫人吩咐。” 范齐大声应承,“四少放心便是,若是夫人出了一丝差错,小的就将这条命丢了去。” 雪佛兰汽车鸣声,顾忱回身从打开的车门登车而去。 汽车沿着柏油道路渐渐驰远。 何郢重重将手挥背在背后,斥道,“哼!——没有教养!”怒气冲冲走了。 春风吹过庭门道路上的香樟树,沙沙作响,犹如一场遮梦的云。 何淑君立在原地仰头瞧着顾忱的背影,直到雪佛兰甩尾转过弯道,随行人员全部消失,没有一丝踪影。 何菲菲踟蹰片刻转头,欲张口唤何淑君,何淑君却垂下眼眸,漫不经心的回返,失了神直接掠过她,直愣愣的向着公馆走回。 徒留她的手落在半空中。 这一幕落在孟珍珍眼中,朝庶女瞟了一眼,唇边浮起一丝洞悉的笑意。 何菲菲心中微微一缩。 低头顿了片刻,再抬头去看,清晨朝阳清煦,庭院广阔,面前却已经空无一人。 ********* 起居室华美深重。 铁褐红的重锦窗帘垂在玻璃窗的两侧,铁锈红的地毯花纹精致,何郢背脊板直坐在玫瑰靠背方椅之上,思及适才之事,面上犹自沉色。 “老爷,您莫生气了。” 孟珍珍柔和软语劝道,“关关毕竟还小,有些事情还没有开窍,以后老爷多教教就好了。” “她都十六岁了,”何郢闷声道,“她祖母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生了她爹了。她还是这番孩子气,我怎么放心的下。” “关关本性是个好孩子,只是当初有些波折,她想不开,咱们只能慢慢教了。” “若是当初出嫁的是咱们阿静就好了。”说到何静女,眼圈渐渐红了,转过头去,扯着帕子轻轻擦拭泪痕,“都这么久日子了,也不知道阿静在外头如今怎么了?” 何郢听闻妻子话语,骤然沉默。 他素来重视声名,何静女初始私奔之时,极为生气,恨不得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但事情过了这么些时日,女儿一直不见踪迹。也渐渐担心起来, “你也别太担心。”劝道,“阿静吉人自有天相,总会好的。” “我也觉得她会好好的。”孟珍珍唇儿颤抖,勉强微笑,“我就是难过。” “今儿看见顾四少了,端的是风神玉立人才楚楚。当然关关也是个好孩子。可我就是心疼咱们阿静。若是阿静好好的,当初平平顺顺嫁过去,这时候和懋川夫妻和顺,不知道多好哩!” 一轮圆日渐渐凝在正空。 何郢已经离开,起居屋子静默。 妆镜华美。 孟珍珍散开青丝,独自一人坐在妆镜之前,望着镜中风姿绰约的容颜,悠悠问道,“我美么?” 桂婶伺立在在身后服侍孟珍珍梳挽头发,闻言小心翼翼的回道,“太太自是美人儿。与少夫人站在一处。旁人不觉的是婆媳,倒觉得是姐妹呢。” 孟珍珍闻言唇角翘起朦胧的笑意,眸中露出一丝傲然之色。 她素来对自己的美貌有自信,当年一介孤女,便是凭着自己的美貌聪慧,让何郢对自己钟情,最后下定决心将自己迎娶入家门,做了何家的主母。 只是片刻之后,想起何家如今的局势,心中冒出一股怒气。 猛的将梳篦摔在妆台之上,“貌美有什么用? 自长房那丫头嫁入顾家之后,家中长房已经势大。家中下人看着风色都渐渐倒了过去。长此以往,这家里还有我待的地方?” 桂婶瞧着她脾气发作心惊胆颤,“孙小姐不过是个小女孩儿,讨不得姑爷欢心。您才是咱们何家的主母,何家还是要您主掌才有前途呢。何必和那些人生那种闲心?” 孟珍珍听闻桂婶谄媚之语,心气缓缓舒畅起来。 顿了片刻,方重新开口,“你说的对。” “这世上只有笑到最后才是真笑。“眼角一挑,露出一丝凌厉光芒,”如今不过暂让一局,且慢慢走着看,日后最终如何,还有的筹谋呢!” ****** 一轮红日高高挂在天上,何淑君坐在屋子贵妃躺椅上,唇角紧绷。 昨儿个闺房之中的□□太过荒唐,至今想来,犹自觉得如同幻梦。却在身体中残存着一丝微妙之感,坐在当初,觉略略动动指尖,身体之中亦能引发微妙感觉。 沛喜捧着铜盆进来,见着何淑君,眼睛笑的眯成了一道月牙儿,“二小姐,听说你和姑爷和好了。这可太好了!” 何淑君抬头瞪着沛喜,“你胡说什么呀?” “我可没有胡说,”沛喜笑眯眯的说,“公馆里都传遍了呢。今儿早上,小姐送了姑爷一枚护心镜。姑爷也特特将身边人留了下来护卫二小姐的安全。这可不是和好了么?“ 叹了口气,”小姐昨儿个夜里不肯等姑爷,今儿早上甜甜蜜蜜。奴婢就放心了。” 何淑君又气又急,猛的站起来反驳,”胡说!“忽觉头脑晕眩,猛的栽倒下去,额头滚烫。 “小姐——!” ——何淑君一夜之间境遇大起大落,情绪波动剧烈,本来就尚未好透的风寒再度泛起来,足足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方好转起来。 这一日天气晴好,何淑君坐在楼顶露台花圃躺椅上,捧着手中的日记本,轻轻翻动,看着里面少女娟秀的字迹记载的生活印记。 良久,方叹了口气。 养病的这些日子里,自己悠闲无事,多番旁敲侧击,同时翻阅从前自己留下的日记,终于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当日顾勇遣人上门求亲缔结婚事,何静女乃是祖父嫡出幼女,身份年龄更加适合,本来这婚事定是给她的。但临到关头,竟发生意外变故。 何静女性情善感,此前竟与衢水双喜班名伶柳惜人生了私情,二人不忍分离,相约私奔。 事发之后,何郢大为震怒。然而天地盟势大消息灵通,纵然追回何静女,这门亲事也再也没有法子继续下去。 因着此事,作为侄女的自己便被从外公侍疾的南溪镇急匆匆召回来,作为替代人选嫁入顾家。 瀛城顾家势大,这门婚事乃是何家高攀。但对于十五岁的少女何淑君而言,却是十足委屈。承平时代,顾忱这样的英武男子并不是十五岁少女心中容易仰慕的夫君人选。而作为姑姑的替代人选嫁人,更令何淑君尴尬。 带着抵触情绪的少女披着嫁衣嫁入瀛城,和性情严肃冷硬的顾忱难以相处和谐。瀛城虽然繁华,于她却是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华美的顾家大宅与江南水乡斯文秀美的何公馆更是气氛格格不入。 少女无法适应新婚生活,渐渐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