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政局风起云涌,千里之外的江南,风波尚未波及,一派风和日丽的模样。 江陵茶楼中,说书人一拍惊案,说着故事。“话说三十年前,大金道宗皇帝早逝,文安皇后膝下无子。遍在宗室中寻嗣,寻中了恭亲王的嫡子。” “恭亲王乃是铁帽子王,这一代恭亲王虽是天皇贵重,照实说一句,人品也是寻常。娶的妻子却是不一般的人物,便是咱们今儿要说的静安王妃了。这静安王妃乃是前金大族毕济罗家的女儿,自小做男儿养育。于政事别有一番见解。借着做了皇帝的儿子与文安皇太后两相抗衡,干涉不少政事。名声毁誉参半。可在民间,百姓切切实实的受了王妃恩惠感恩,声名却极好……” 何淑君坐在二楼雅间中,听着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的说着静安王妃的故事。眉目微闪。 列强对丰饶的华夏虎视眈眈,却一直没有真正得利。一则是因着华夏大地人才辈出,无数仁人志士前仆后继,为了家园赴汤蹈火,另一则便是源于静安王妃的贡献。 静安王妃一直重视练军。襄助元熹帝训练新军,又在汉阳设立军工厂,挑择技师精研火器锻造之术,锻造华夏自己的枪械。 元熹九年,列强攻打华夏,惯用□□长矛的前金士兵无法抵御。因着王妃推行的新军和枪械,方能勉强支撑。 前世金朝覆灭后,军工厂搬迁至了瀛城,但数名老技师也在流亡途中死亡,中华的军火技术一度断绝倒退。后来,列强大肆涂炭华夏,中华军火技术的断代,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但后世之人公认,王妃曾以一己之力,庇佑了华夏数十年国运。 对坐一名十七八岁年纪,圆脸女学生含笑开口评价道,“……当年多少人说静安王妃牝鸡司晨,如今觉得了静安王妃的好处,倒是人人称颂起来了。” 何淑君抬头望着密友,“静安王妃身后流芳,可是生前太过辛苦。英年早逝,也是个可怜人。” 如今的华夏时势犹如一座巨大的熔炉。无数小家在其之中随波逐流。她想要庇护何家平安荣泰。但若整个华夏倾颓,何家在其中也没有法子讨到好处。 “不说静安王妃了。”苏木含笑道,“咱们好友好容易重逢,说说私话吧。” 苏木道,“淑君,你好容易回来,我还等着咱们继续做同学呢。真的不打算回学校了么?” 何淑君眸中闪过一丝怅然之色,“不了。我这趟回衢水,不过是小住,再有几个月就会举家搬迁,就算回学校上学也没什么意思。” 苏木愕然,“你要迁离衢水?” “是。” 苏木脱口而出,“那陆阮安怎么办呢?” 何淑君听闻这个名字,微微一怔。 陆阮安是衢水陆家次子。两年前从江南大学毕业,留在学校当了讲师。何淑君与之因缘际会,彼此生了几分好感。其后命运遽然分离,一辈子再也没有见过面。 何淑君从回忆中骤然回过神来,含笑道,“什么怎么办?” 少年的情感有几对能够坚持到终老,大多随着岁月流转自然的离了散了。“我本来和陆老师就没什么。缘何一定要做点怎么办呢?” “淑君,对不住。”苏木惭然道,“我和你相约之后,自作主张,告诉了陆老师。约了待会儿在校园琴房见面。” 何淑君面上露出愕然之色,“你呀!” “对不住。”苏木面上露出愧疚之色,拱手作揖,“要不然我去打发了他。” “不用了。”何淑君开言道,面上带着一丝抑郁之色,“这也许是缘分吧。我去。” 这段缘分,总该由自己亲自去做个了结。 ******* 一轮红日高高挂在天空,枕江曲曲折折流下。 军绿色大氅的年轻男子在何公馆管家何昌盛的带领下迈入三楼书房。 “何先生。”容昉保全行礼,“晚辈奉盛三爷之命上门拜访。” 江南督抚盛伦大权在握,膝下共有三子。盛三爷乃是盛大帅第三子盛潍。 何郢微笑道,“老朽一介乡野村夫,得三爷惦记,着实是荣幸。”亲自端茶奉到容昉面前,“倒是容少将,您英雄出少年,日后必为江南股肱之臣。老朽在这儿先行恭祝了。” “先生太过谦了。”容昉闻言目光闪过骄矜之意,“您此前献策,不过小半年筹谋,衢水千万财赋便归了盛系。做出这等大手笔,说是乡野村夫,可没人肯信啊。江南因此实力激增,俱都归先生之功矣!” “不过是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益。”何郢垂头笑容索淡,“韩笃痷对衢水搜刮太过,令得衢水失去民心。盛大帅也该当引以为鉴。” “先生金玉之言。惠丰谨记,回去定会转告盛大帅。” 容昉应下,向何郢拱手,“先生有经世之才,隐居衢水弹丸之地岂非太浪费了。若肯投效盛大帅门下,便能焕发光彩。” 何郢含笑道,“我此番筹谋衢水归止,不已经是投效盛大帅了么?” 容昉唇角含着一抹浅笑,眸中微微睥睨,他所言的投效自然不是这么简单,“先生该当明白我说的意思。” **************** 午后的日后照耀在江南下行而校园中,隔着树荫,坠下点点金光。 校园书声朗朗。何淑君步入江南大学。何淑君下了车,沿着梧桐大道缓缓行走。 见琴房之后芳草幽深,碧绿如伞盖的榕树下,立着一个白衬衫、黑西裤的青年。回望过来,见着少女双目中灼灼惊喜。“淑君。”眉目焕发。 “苏木说你回来了,我尚不敢信,没有想到真的是你。” “……陆先生,好久不见。” 陆阮安心情愉快,没有发现佳人的冷淡,温声道,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读了一些革命书籍,觉得他们很有意思。”提起自己的信仰,眉宇之间的光彩焕发心魄,“一群人为了自己心中理想的家国奋斗,理想纯粹,心神坚定。当真值得钦佩。” 何淑君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时光修饰了记忆里的人,也掩盖了一些不曾知晓的细节。“你如今是革命党人了?” “是。”陆阮安重重点了点头,“现在国内对革命党的说法有些妖魔化,虽然革命党目前的力量不大,但只要我们一直怀抱着理念,众志成城,终有一日,革命的火焰能够燃烧整个中华大地。” “我前些日子去了昌城,见到了闻先生。闻先生见多识广。你日后若见了他,也会佩服他的。” 目光转到何淑君身上,情生意动,“淑君,”上前欲握她的手,“你相信我,我们日后定会幸福美满。” 何淑君猛的推开,如同蛇避一般避开陆阮安的亲近。 唇边噙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少年而言,不过是分别小半年,对于自己却是隔着两世时光万水千山,再不能回头。 “陆阮安,”撇开头,“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我们分手吧。” 陆阮安面上神色陡然变化,“你胡说什么呢?”勉强笑道,“淑君,你是不是恼我这些日子没有去看你?” “我不是没有想过去南溪看你。可是革命的事情很忙,我实在抽不出时间。你若是恼了,打我骂我都可以,别说赌气的话。”陡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觉得我加入革党,没有保障?过些日子,革命党就有大动作。日后也会建立政府,虽然如今朝不保夕,但日后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安稳日子。” ” 何淑君瞧着面前的少年。芳心一片哀凉。 如今革命党虽尚未起势,自己前世重生,却是知道的。此后多年,无数仁人志士为了革命,赴汤蹈火。为了这个国家更加富强美丽,奉献出了自己的青春热血、乃至生命。 如果她是男子,许是会加入革命党。可她只是一名女子,家族已经决策效忠瀛城顾家。她阴差阳错成了婚,甚至已经和顾忱圆过房。是不可能脱离顾家再加入革命党的了。 她瞧着面前情意殷殷的青年,张口想要说,自己已然成婚另嫁,不知怎么的,终究没有说出来,最后只是张了张口, “你又何必如此?”她开口道, “你心怀赤忱家国理想,日后要为家国奔跑风险。而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子,也有自己的人生,组建家庭。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若能襄助天下一把,我自然乐意。可要我抛弃一切为了天下做贡献是不可能的。” 硬了心气,“我们事已至此,已经不可能再一处,如今好聚好散,彼此记得对方的好处,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阵春风吹过。榕树微微摇曳,无数片清脆的叶子落了下来。陆阮安立在榕树下,瞧着见着何淑君杳然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 *********** 春风吹过江南大学的榕树,同样照耀枕江边的依依杨柳。 何公馆 会客厅中言笑晏晏。 何菲菲蹲坐在沙发之前,举着绣鞋小心翼翼的伺候孟珍珍穿上。 孟珍珍踏在地毯上,赞道,“真柔软。” 含笑望着何菲菲,“菲菲,你费心了。” 何菲菲一双眼睛敖的通红,闻言含笑道,“菲菲不辛苦,母亲若是喜欢我做的鞋,觉得我的鞋做的好,我就值得了。 “……你这孩子。”孟珍珍叹道。 母女二人说话见,门外帘子打开,小丫头小满上门禀道,“太太,宁景朱小姐上门拜访。” “她,”孟珍珍愣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愕然, “她怎么来了?” 小满不过十二岁的小丫头,雪团子一般,眸中闪过一声迷糊之色,“那太太,”壮着胆子问道,“我将她赶出去。” “不。”孟珍珍阻止到,转了转眼圈,拿定主意,“将她请到客厅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