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傍晚,落日熔金,孤雁南飞。
庐江皖口襟江带湖,皖河水在此处汇入长江,与江水一同奔涌向东。秋风过境,长江左岸荒草靡靡,显露出其中一个老者和一个女子的身影。
老者鹤发童颜,是庐江天柱山上的仙人左慈。女子颜色姝丽,乃如今东吴掌权者孙权的长姐,孙婺。
两人面前有一座祭坛。祭坛三尺见方,由泥砖砌成,台面凹凸不平,其上绘一幅歪歪扭扭太极图,祭坛两边各立一面幡旗,破旧的褐色幡布在风中猎猎作响。
看着简陋不堪的祭坛,左慈捻着胡须道:“去岁在南屏山上看孔明七星坛借风,那七星坛严丝合缝,颇具气象。如今不过一载春秋,你东吴兵士技艺生疏至此吗?”
听他这么说,孙婺看一眼天边火一般的晚霞,也不由想起了去年冬的赤壁之战。
彼时,周瑜派人在南屏山上建了座祭坛。诸葛亮借风,周瑜火计,成功破了曹操二十万大军。
出生在现代社会,孙婺从前对借风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嗤之以鼻。但穿越到这里,亲眼见过借东风,也寻访到了左慈,她便渐渐接受了这个世界的玄学。
眼前这祭坛同样也是出于玄学——为了离开这个世界,她要用水解之法,将自己的魂魄从这世界彻底抽离。
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说来也很简单。
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真正历史上的三国,而是单机游戏里的三国。
在这个世界里,她的每次死亡或是一统天下都会让她回到游戏初始设定,回到她的十五岁。正因为如此,现在的她外表看上去还很年轻,但实际上这已是她的第一百二十世。她经历过无数回的生老病死,魂魄困在这三国已有两千多年。
为了离开这个世界,她已试过无数办法,而这水解之法已是她最后、也是最有把握的办法。
孙婺将祭坛看了又看,又破又旧确实不太像话。但重造一座祭坛又要几天工夫,左慈这个人喜欢玩大变活人,几天功夫说不定就找不着他了。
她只好转头看向左慈,“要不您将就一下?”
“……倒也堪用。”估量了一番,左慈视线从祭坛移开,又略抬了头看向孙婺,眼神悠远深邃。
“只是姑娘,这水解之法九死一生。传言成了便能飞升,可飞升者谁也没见过。而若是不成,怕是要神魂寂灭。姑娘风华正茂,江东军如今也大有可为,何必冒此风险?”
江岸风太大,孙婺发髻被吹散,发丝在脸上乱拍,她伸手笼起发丝,内心平静无波,“先生不必劝,即便是神魂寂灭,那也是我想要的。”
无尽的轮回看似永生,但并不美妙,她重新开始了一百多次,便被这个世界的人遗忘过一百多次,这样的孤独使人无比煎熬。
“可你这一走,东吴怕是有许多人要难过了。”左慈摇摇头,惋惜地站上了祭坛。
孙婺淡淡道:“他们不会记得我的。”
无论是她的兄弟姐妹,还是知己好友,一旦游戏重新开始,他们前世的记忆便会全部消失,只有她自己拥有这两千年来的所有记忆。
没关系了,她现在满心都是对新世界的憧憬和渴望。无论是回到现代,或者去往任何一个时空,即使是地狱,都比继续呆在这里要好上千百倍。
想到这里,心里久违地激动起来。看左慈在祭坛之上站定,她脱下鞋,朝江中走去。
秋日江水冰凉,没过她的膝,没过她的手,占据她越来越多的视线。夕阳下江水漾着金波,眼前江山如诗如画。
世界再大再美,于她也是牢笼,而她终于要和这牢笼永别了。
浪涛拨弄着她的身体,心跳随之剧烈起伏。就在她打算将所有感官浸入水中之时,隐约间她似乎听到岸边有马蹄声和呼喊声。
她茫然回头。
江岸边左慈正在作法,手持铃铛,手舞足蹈。这作法一旦开始,便不能轻易暂停,于是左慈并没有阻止岸边疯一样赶来的男子。
“阿婺!你别动!”来人说着,急匆匆翻身下马。他一席白色广袖长袍,在荒草间奔跑的身形有些狼狈。孙婺定睛许久才看清来人。
是陆绩,先庐江太守陆康的嫡子,准东吴大都督陆逊的从叔,也是她这一世的夫君。
发现是他,孙婺十分意外。
他们俩虽是夫妻,目前的关系却很冷淡。而且以她的认知,陆绩并没有长途跋涉的体力。
——这么说吧,她所在的这游戏世界,人物的体质满分一百的话,陆绩的体质大概在十以下。所以,就他这种身体素质,能从千里之外的吴郡赶来,简直就是医学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