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孙婺、陆绩同袁耀一同启程返回舒县。
重生是在深秋,这一个多月过去,已到了冬天。启程前一天晚间忽然降温,早起时寒风冷得刺骨,地上也结了一层白霜。
自从上次见过袁耀,孙婺两天没出门,拖延症连犯三天,今天早上也是磨磨蹭蹭许久。
来时骑马一天便到,跟着大部队回舒县至少得两天。于是她做好一切准备,垫子、厚衣裳一个不落,这才拢好披风,捧着手炉,带着随从往城外与袁耀会合。
从厢房绕去前厅的时候,她便看见陆绩正在厅前呆呆站着。
被掳来时他也没行李,如今还穿着回吴时的那件白布衣,虽然洗过,前襟却还染着血迹。今早的风又猛烈又刺骨,陆绩脸上有肉身体却单薄,半人高的个子站在那儿像随时就会被风吹走一样。
既然她有了能记得她的同伴,报仇雪恨的事情倒可以放一放了。孙婺此时看这个被自己折磨这么多回的小孩,恢复了一点人性,就难免觉得他可怜。
她走到陆绩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前厅不过空空荡荡,只剩几件家具,不由一头雾水。
仆从替她问了,“陆郎站在这里作甚?”
“父亲从前便总爱坐在那儿。”陆绩看着厅里角落边的一张方塌说,“我们到皖县之时他已经病了,偶有闲暇却还与我讲礼易,便是在那里……”
所有死去的人都还会复活,孙婺体会不到他的感伤,只道:“当今活到花甲的便已是稀奇,你父亲七十岁去世也算不得多悲伤的事。”
而且,陆康六十多岁还能生出陆绩来,这种体质真不是一般人,很多人都该羡慕他了。
和陆绩说完,她便命人拉上他,风风火火往城门口赶去。
陆康在皖县死守了一年,忠君的名声虽挣下了,皖县却已经十室九空。从一路的断壁残垣之间赶到城门口,袁耀已经领着几百名士兵列队整齐,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袁耀殷勤地将她送上马车,孙婺坐在车上朝后方望去。步兵大约三四百人。她迟到了该有一个时辰,他们却既不吵嚷也无疲态,纪律十分严明。
没想到袁耀看着没什么能力,却似乎还会治兵。
孙婺虽不想提自己第三十世的事情,看到袁耀却也难免想起他心心念念的那桩事,于是问他:“你们可曾推测出凶手来?”
被问到这个,袁耀先看了陆绩一眼,又朝她唯唯诺诺道:“还、还不曾。”
陆绩正在往马车上爬,小短腿爬不上来,孙婺只好伸手一把把他拉上来,又和他说:“我从前住寿春时便听说你聪明,原来都是骗人吗?这样,我限你三天时间查出来凶手,不然你提头见我。”
陆绩上了车,在一边坐好,不说话,很傲娇。
可队伍一启程,他就没法傲娇了。他们的马车露天、敞篷,因为风大,连原本的伞盖都撤了,陆绩穿一身布衣只能在风中瑟瑟发抖。
孙婺袖中有手炉,衣服也穿得多,自然不觉得冷,于是只在一边用余光看着他。
她心下总还是有些怀疑。
这真的是八岁的小孩吗?在皖口的时候设计瓮中捉鳖,如今被她抓住时刻有性命危险却还不哭不闹,家人全在吴郡却似乎也不急着与家人相见。这不可能是八岁小孩吧?
这个时候,陆绩冻得鼻涕快流到嘴里了,他赶紧用袖子胡乱一擦,又继续缩手缩脚蜷缩成一团。
……
果然还是个小孩,成年的陆绩长辈包袱特别重,绝对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还是自己想太多,应该不会那么巧,能找到一个记得她的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大哥,还有陆逊,他们都没记得她,陆绩怎么会记得她呢。
他这小大人的行为大约还是因为他辈分大被逼出来的。从前他的好友也全是虞翻、顾雍、庞统这些年纪比他大好多的,少年老成也难怪。
想到这里,孙婺将自己的手炉递给他,“拿好,车上颠簸,你别弄丢了。”
说完,看陆绩嘴冻得青紫,她又伸手用手心的温度给他脸上也暖了暖,顺便揉了两下。
边捏边说:“陆绩,你这一世怎么就又信转世重生了呢?”
陆绩小心地将擦过鼻涕的衣袖晾到车外,又微微朝孙婺身边靠了靠,睁着一双小孩般的好奇的眼睛看她:“你这么说,是因为我从前也信过吗?”
可不是嘛。第一百一十九世明明只说一遍,他就毫不怀疑地完全信了,到了第一百二十世却又一丝一毫都不信。他的心思真的很难猜。
或许每一世的他都不一样。就如一个钟摆在信与不信之间不停摇摆,这一世又摇到了“相信”这一边。
孙婺这样想着,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一直想办的事情,或许这一世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