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岭上水脉很多,大都是从西北方向来,在中央拐了个弯,往西南方向去了。 西南方向是边疆,从前还是平静的,这几年连年战事不断,到处都是离乡背井的人,拖老携幼地寻一片栖身的屋瓦。 程鸣羽自己也是从西南方向来的,除了人祸还有天灾,村里颗粒无收,要用人祭的方式祈求上苍怜悯。 她在凤凰岭住了这么些天,发觉一切都好,就是自己手边没有供自己差遣的人,让她很没有底气。 应春能差遣玉兰花小人儿,伯奇为了讨好应春,把驱使小雀儿的方法也教给了她。穆笑能调动凤凰岭上几乎所有的草木,长桑拍拍掌,自然有各种形迹古怪的精怪来为他效劳。 程鸣羽身为一个山神,她什么都没有。 “你想要亲信?”伯奇收起了翅膀,蹲在树枝上垂头看她。 程鸣羽揉揉眼睛,心思沉重地叹气。 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跑到了留仙台外面。 夜游这个毛病她是从来没有的,直到成为山神。从成为山神的那一天起,每天晚上她都会从床上爬起,茫茫然地半睁双目,走出留仙台,在凤凰岭山脉上游荡。 伯奇是吞噬噩梦之人,夜间并不歇息,腾起背后双翅,在凤凰岭上空不停逡巡。他很快发现了程鸣羽,并抓着她双肩把她从悬崖边上拉走,放到安全的地方。 程鸣羽开始的时候还是很受惊吓的,后来日日如此,不仅伯奇,连她自己也都习惯了。 为什么会夜游,为什么夜游会漫无目的,问其他人,他们也不晓得。 程鸣羽很苦恼,但后来发现夜游对自己似乎并无害处,于是每次醒来就跟伯奇聊聊天,等到困倦了,再让伯奇把自己拎回留仙台,继续睡觉。 神是不需要睡眠的,但程鸣羽还不习惯。 伯奇体谅她,还主动提出为她唱些助眠的歌。程鸣羽听过一次后几乎要跪地恳求伯奇大人不要开尊口,太可怕了。 这一日她在杏人谷边上醒来,看到伯奇身边绕着几只小雀。小雀是来通报伯奇凤凰岭上何处出现噩梦魇影的。 程鸣羽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亲信。 长桑穆笑等人不能算她的亲信,因为他们并不完全听命于程鸣羽。 程鸣羽顿时睡意全无,开始思考自己应当找怎样的人当亲信。 “你还有许多事情没学会。”伯奇提醒她,“若要找亲信,当然要找个厉害些的。” ……厉害些的……厉害的……程鸣羽尴尬地笑笑:她认识的神灵精怪并不多,除了伯奇他们四位之外,就只有一个观。可是观喜欢的是好看的年轻人,平时也常常藏在井里头,实在不太好找。 程鸣羽心想,妖怪神灵不行,那人应该可以? 而厉害的,能让人害怕的……她只想到一位。 “长平镇上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叫杨砚池。”程鸣羽说,“你能帮我把他抓来么?” 伯奇提醒她:长平镇已经被炸平了。 程鸣羽仍不甘心:“这个将军也没了么?” 伯奇不愿折腾:“谁知道呢?我不去。我是吞噬噩梦的神,一天天忙得很,没时间帮你做这些事情。” 程鸣羽心想果然还是得有个亲信比较好。 她把这事情悄悄装在了心里。 这一夜凤凰岭很亮堂,虽然月亮早过了圆的那一段时间,但山顶的芒泽却一直在发光,连同整座山岭都隐隐含光似的。 穆笑说,这是程鸣羽的功劳。山峦有了镇守之人,便会这样活过来。 “伯奇,你专门吞噬噩梦……那你会做噩梦吗?”程鸣羽突然问。 伯奇沉默很久才回答:“我不睡觉。” 程鸣羽被山风吹得舒服,一时半刻还不想回留仙台,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和伯奇聊天。 “你是不是喜欢应春?” 伯奇肩膀一缩,立刻转头望着天顶上的一瓢月牙:“谁说的?” “所有人都这样说。”程鸣羽道,“包括应春。” 月色里,伯奇连耳朵根都红了。他支支吾吾的,久久才“哼”出一句:“我是对她好,没有中意她。” 程鸣羽:“哦……那我跟应春讲。” 伯奇:“你敢讲,我以后见你夜游也不会拉你回来了。” 程鸣羽乐得大笑。伯奇怒气冲冲:“你笑得真难听!” 程鸣羽收好了声音,安静坐在树下看月亮。这山上神灵多,精怪多,听说人也挺多。可程鸣羽能说上话的,也就小米和小米的主人。她没了睡意,只想找人唠嗑。 当神灵原来这样无聊。程鸣羽心想。 正闭目吹着夜风,伯奇忽然动了动耳朵,转头看向下方。 两人正在山道边休息,道旁是个斜坡,坡下则铺着一大片绿茸茸的草地。一个妇人抱着小孩正从草地上走过,嘴里还哼着曲调温柔的歌儿。 伯奇盯着那小孩看了一会儿,忽然耸起肩膀。 小孩被妇人抱着,小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胖而短的手臂揽着妇人的肩膀,满是依恋。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伯奇的眼神,微微抬头望向这边。 程鸣羽缩在树下,忽然便吓了一跳。 那孩子双目浅绿,瞳仁中央有一道黑色竖线,是一双冷冰冰的蛇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