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这儿人流不大,今日一路这么多弟子,虞芝心中还有些奇怪。
但她并无过多的好奇心,何况她此刻虽然面容平静,但心中已被那预知梦弄得思绪万千,只想速速回房梳理一番。
可惜事与愿违,今日她为了躲懒选了这条道,就注定会有旁的事让她将省下的东西还回来。
转过弯,面前是一层又一层的人。这些外门弟子围成好几圈,叽叽喳喳,嘴里不时吐出两句污言秽语。
见到一袭红衣的虞芝,他们不约而同住口收声,眼角余光扫过她的腰间仍在作响的璎珞,面色立变,低下头给她让道。
虞芝这会才看清里头何事。
一个青衣弟子趴在地上,黑发遮住了面容,看不清具体模样。因着被□□打脚踢,那身外门弟子的粗布衣衫都在这样的打斗中摩擦得皱起来,红黑的血迹与肮脏的脚印在上面交杂,显然是外门弟子之间的斗殴欺辱之事。
太清宗每十年会有一次收徒,数不清的少年少女爬上山来,只求问道长生。里头自然亦有根骨不俗,品行绝佳的孩子,自此便会被带入宗门,收为弟子。
只是这样的机会十年方有一次,能被选中更是万里挑一,极看运势。不少人便打了外门弟子的主意,虽然被召过来只是当个供人使唤的杂役,但若是得了贵人青眼,难保不能进内门一看。
抱着这样心态来到太清宗的弟子不计其数,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随着年岁渐长,细纹渐生,他们还是只能干着低人一等的活计,心态自然就被磨坏了。
欺负新人成了他们唯一能寻到的乐子。
此时这倒霉的新人便是谢朝兮。
注意到虞芝之时,那些挥拳踢腿的外门弟子便停了动作。虞芝腰间的璎珞太过明显,即便他们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师姐,却也立刻联想到那些有关她的心狠手辣的传言。
这种教训新弟子的小事本只是院子里的小打小闹,不会有人关注他们。
但今日竟被虞师姐看到,也不知是否会被责罚。
领头的那名外门弟子显然对虞芝的行事作风有所耳闻,这会见了她那张明艳的脸,不敢直视,身形微颤起来:“虞师姐,这弟子初来外门,不懂礼数,弟子这才小小教训一番。不想竟拦了师姐的路,师姐恕罪。“
说完他侧开身子,希望虞芝莫要与他们计较,赶紧离开这儿才是。
另几位弟子顺着这人的话朝她道歉,冷汗自额角滑落,气氛凝滞。虞芝冷眼看着,扫了他们一眼,抬腿便要穿过人群,走进原本被这些人挡住的院门。
见她的确不欲多管闲事,那些外门弟子才微微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被欺负的这名弟子恰好挡在院门处。他身形极为修长,堪堪遮住整个入口。
虞芝自然不可能为他绕路,面不改色就要自他身上跨过去,迈入门中。
却被人捏住了脚腕。
皮肤上传来陌生的触感,她心中一惊。
她好歹也是筑基期修为,竟能让一个刚入门的外门弟子近身。即便她这几日奔波劳累,心事繁杂,也不该如此。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朝那人投去一眼。
谢朝兮已来了太清宗外门一阵子,遇到的到处是要对他立规矩的“师兄师姐“,今日之难不过是这些日子的缩影罢了。
他在凡尘俗世游荡十数年,所见之人,所晓之事实在太多,但这一切都无法在他心中留下一丝波澜。于是他走上了太清山,寻了这条求仙路。
只是所谓的修士与凡人无甚差别,见他孤身一人,身后亦无靠山,他们便凶相毕露,将能夺走的统统夺走。
甚至于以拳脚发泄自己平日的不满。
不论是饭菜被打翻、被褥被泼湿,还是灵石被抢夺,谢朝兮都不放在心上,甚至隐约觉得他们有几分可怜,连带着心中那股难以言明的感觉也愈发浓重起来,压在心里多了几分难受。
直到他听见那间断起伏的璎珞响声。
如泉水般清越绵长,又如金磐般短促有力。
他浑身疼痛,趴在地上,只有眼角余光能看见一袭艳艳如火的红衣,随着它主人的走动,滚着银丝的裙摆微微扬起,隐约能看见光洁细腻的肌肤。
分明并未看见那人的面容,但他的脑中已经勾勒出这样一张脸来。
眉目精致如画,定然是浸淫绘技多年的画师仔仔细细、一笔一划认真落于纸面,那双眼的眼角是微微上挑的,随着纤长浓密的眼睫轻眨,琥珀色的眸子之中便会酝酿出摄人心魄的光彩,如同细密的刷子在心头勾着。
那瓣嘴唇定会是柔软泛着粉色的。若是指腹在上面用力按压,便会变成艳红色。等到笑起来时,又会是张扬明丽的、毫不收敛的、美而自知的。
但他却自始至终没能听见那把嗓音,他想不出,那会是轻柔婉转的,还是妩媚动人的。
唯有玉石相击声离他越来越近。
三尺、两尺、一尺……到他的身上。
这段距离仿佛是跨越万年,又像是不过一个眨眼。谢朝兮只知道,他那颗始终平缓跳动的心就在这一刻猛烈地贲张起来,连带着他全身经脉之中的血液都开始翻涌,有一股冲动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抬起手来,紧紧攥住了身上那人的脚踝。
——或许只为了看一眼那人的容颜与自己所描画的是否相似,又或许只是为了听一句她的声音。
这样的好奇是他从未有过的。
哪怕只是为了这一份忽然出现在心中的情绪,他也要做些什么,不辜负自己这颗开始猛烈跳动的心。
触到实感的那一刻,他忽地知晓,那股久久压在心头的异样之感,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感,原来是——
无尽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