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黄昏比其他地方来得早一些。紫陌红尘依旧喧嚣的时候,山中的黄昏已经来临。从山顶向西望去,可以看到寂寞的晚照簪在群山环抱的一处低洼的绿色中。“这座山很奇异,残阳永远会在那一片群山环抱处沉下去。那里是一潭终年澄碧的湖水,就是冬天也不会结冰。所以人们故老相传,叫那个地方春风十里浮生渡。”董老大目光悠远,神情凝重,仿佛浮生的所有沉重都在这个黄昏找到了她,她这样对江郎说道。
春风十里浮生渡,这名字其实隐藏着悲伤,如果不是经历过很多沧桑,绝对品味不出这名字里隐隐发作的不祥之意。江郎听到这个名字,心意便有了一痕银针般游走的悲凉,他没有刻意掩饰已经在眼角眉梢生发出来的悲凉之意,问道:“是什么人给这里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董老大道:“听人说,几百年前,甚至是千年前,这山来了一个道人,这个道人在山修炼了大约有将近百年的光景,忽然有一年秋天,他心血来潮,到山下去漫游。在第二年春天的时候,道人回到山,和他一起回到山的还有一个个女郎。道人是得道的高人,本不该结下人间之欢,但是那个女郎过于美艳,也过于多情,让道人放不下了。他们名为师徒,实为夫妇。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他们本想成就人间美眷,谁料想那个道人在这个春天要外出赴一个百年之约,女郎非常不愿意道人去赴约,但是道人执念甚深,背着女郎下山去了。”
这个故老相传的故事并不新奇和美丽,江郎却似乎听得津津有味,问道:“后来怎么样?”
董老大唏嘘一声,接着说道:“道人下山后,女郎只能在山等待,一等又是一年。当第三个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只天狐在山出现了,夤夜之中把他们的孩子衔走,女郎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泪水流出了十里,成了这潭湖水。女郎伤心而死,等道人回来的时候,见到了这潭湖水,也见到了天狐幻化成的女郎。”
江郎似乎觉得这故事越来越有趣,迫不及待地问道:“后来呢?”
董老大道:“天狐所幻化成的女郎对道人说,他们的孩子被一只天狐劫走了,道人猛然想起自己修道之初曾经无意中伤了一只雪色的狐狸,那应该是天狐之子。道人也很伤心,日夜修炼以图他日向天狐寻仇。有一天天降瑞雪,道人在湖边经过,居然在湖水中看到了天狐,他施展法术,想要将天狐杀掉,就这样斗了一日一夜,道人终究气力不支,天狐所幻化成的女郎这个时候用一支银簪刺破了道人的喉咙。道人死的那天夜里漫天的瑞雪变成了飞花,这潭湖水变得血红。直到半年后,湖水才恢复澄碧,而天狐不知所踪。”
江郎也唏嘘一声,道:“世间的恩恩怨怨似乎亘古以来便永无停歇,所谓恩,即是怨,所谓怨,即是恩。恩由怨起,怨因恩灭。”似乎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瞧着董老大,接着道,“却不知道那个孩子最终有何因缘?”
董老大道:“我想那只天狐收留了那个孩子。因为又过了二十几年,一个自称天狐公子的人来到这里,修筑了那个石洞。在我找到那个石洞之时,看到了石洞雕刻的天狐神府四个古字。”
江郎哦了一声,目光移到那潭湖水,此时残阳已经沉入湖底,满湖澄碧化为血红。仿佛是千百年来因为红尘恩怨而流出的血都汇聚到这里。
董老大道:“那潭湖水便还有一个石洞,只能在残阳将尽的时候才能看到,但是我想不出如何才能打开洞口的门户。我曾经试过几次,也曾请教过杨先生,都束手无策。如果江郎有兴致,我们不妨这个时候去看一看。”
那个石洞随着湖水渐渐消退而从一块巨石里露出洞口,杨之秋此时就站在洞口,看到江郎和董老大飘然而至,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道:“这个洞口如何打开,委实非杨某之才所能解得。”
江郎瞧见洞口里乃是重重石块,摆布杂乱,毫无章法。每天到了黄昏后,这潭湖水就会自行收窄,露出湖边的泥沙和石块。江郎俯下身,轻轻撩起一握湖水,只觉得湖水温热腻滑,在手中依旧澄碧,如同一方暖玉。
杨之秋道:“此湖的水大异于寻常,杨某曾经想过试饮一口,终究不敢贸然以命相试。”
江郎抬头瞧了瞧此时站在渐渐兴起的夜色中的董老大,问道:“董老大可曾试过喝此湖的水,或者知道什么人喝过?”
董老大摇头道:“我到了这里就严禁弟兄们喝此湖的水,据我所知,没有什么人喝过此湖的水。”
江郎笑了笑,笑得很不合时宜,但是他想笑的时候就会笑,而且他想喝此湖的水就真的把手中的水送进嘴里。
杨之秋木然地瞪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突然变成白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