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苦叶贼久矣!”
叶可可刚跟着黄芪走到西禅院,就冷不丁听到了这么一声高呼,不由停下了脚步。她寻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院落里,一群文生打扮的人凑在一处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时不时便会传出几声激昂之音,颇有挥斥方裘之意。往来的僧人香客对有人在佛门净地推杯换盏视若无睹,不仅一点呵斥奉劝的意思也无,甚至还有点见怪不怪。
大夏立朝已有三百年之久,士林风气大不如前。如今春闱在即,天下举子涌入皇都,虽不乏真材实料之人,但更多的还是滥竽充数之辈。这些“栋梁之才”四处喧哗、沉湎酒色,将日益临近的春试抛于脑后。
然而,正所谓牛鬼神蛇各有其道。这帮子人自知会试无望,就打起了歪脑筋,想要靠骂官搏一个“敢言”的贤名。
是以,春闱前后,朝中百官便倒了血霉,走路先迈左脚都能被骂个狗血淋头,偏偏谁也不愿得个“嫉贤妒能”、“小肚鸡肠”的评语,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
其中,受攻讦最多的,自然是当朝宰相叶宣梧。
“姓叶的不过欺世盗名之辈!”席上一人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得站了起来,“先帝死前托孤于他,可谓皇恩浩荡!可他呢?平白占着太傅的名号,以匡扶社稷为名,掩利欲熏心之实,欺陛下年幼,把持朝政数十载,满朝文武皆是他朋党,替他搜刮敛财、鱼肉百姓……”
“呸!”
大约是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一名路过的小沙弥竟冲几人吐了一口唾沫。
举子们对此视若无睹,犹在“针砭时弊”。
道虚大和尚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凭借着几首禅诗在文坛也有点名气,引得不少文人墨客与之往来,自然也愿意向士林卖好,对这种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也纵得他们胆子越来越大。
叶可可听着这人大放狂词,目光扫过与酒肆无异的西禅院,对着一旁的黄芪打趣道:“若是今年下场的都是这等货色,表哥岂不是能被点个状元?”
“借表小姐吉言。”黄芪沉稳的回礼。
大概是为了制住宋运珹太过跳脱的性子,这位宋家书童简直就是行走的“生性稳健”,不光行为举止一板一眼,就连长相也十分少年老成,一看就不会翻院墙帮宋运珹传情诗……
咳咳。
叶可可刚把脱缰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就听黄芪道:“这边只是诗会的外围,表小姐请跟我走,少爷已为您留好了位置。”
说是留了位,其实叶可可并不会出现在诗会上。宋运珹专门在禅院边上的小楼里单独摆了茶水瓜果,以供她看个热闹,毕竟他再不着调也不能让亲表妹跟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处,尤其是这群大老爷们里还有一半在骂她亲爹。
对此,叶大小姐挺了挺“宽广”的胸襟——酸鸡,都是酸鸡。
于是,什么品种的酸鸡都见过的叶大小姐欣然落座,开始居高临下的对与会“才子”指指点点,一旁的黄芪还用一本正经的语气掀人老底,什么“穿红衣裳的做文章爱跑题”、“绿裤子那个连平仄都不明白”,“正在吟诗的那个乡试才考了个第六”……总之,都没有他家少爷的江南第二有排面。
当然,菜鸡群里面也有鹤,比如主桌上的那几位。
主桌上的人不多,只有三个,分坐于木桌的三面,大有三足鼎立的意思。大概是读书人也分个三六九等,其他举子自觉避开了这三人,从高处看来,竟隐隐有众星拱月之相。
凭借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叶可可一打眼就见到了如孔雀开屏一般的表哥,至于剩余两个嘛……
黄芪道:“穿靛蓝外衫的那个是左谏议大夫杨大人家的嫡子,师从大儒张书先,写得一手好文章,是这届京城的解元。”
哟,老熟人。
她吐出了一片瓜子壳。
虽说男女三岁不同席,但京中哪个官宦子弟小时候没跟在娘亲屁股后面去各家串过门?是以,这批岁数相仿的少爷小姐就算没一起活过泥巴,怎么也一起表演过才艺,要是连才艺展示都没碰上,那也一定在爹娘的嘴里神交已久,而这些“嘴上知己”里,最令纨绔子弟深夜辗转反侧、痛苦不堪的就是这位杨少爷。
杨临清,京城著名“别人家的孩子”,所有官宦子弟的童年噩梦。
叶可可咬了一口枣花酥,已示对童年才艺伙伴的尊重。
不过,她想听得可不是这些老花样。
“那人就是谢才子?”少女指着与宋运珹对桌而坐的青年,直奔主题,“那个表哥特别不待见的?”
“坐在少爷斜对的确实是江南六府的解元谢修齐,”说到这里,黄芪顿了一下,“谢公子打小便有神童之名,师从麓山书院山长陆珪,而陆山长与我家老爷素来有些……不大对付,久而久之,便有好事者将其与我家少爷拿来比较,并称为——”
“江南二美?”叶可可抢答。
黄芪一噎,老成持重的人设差点没崩住。
“总之,少爷和谢公子,关系也就……那样吧。”他最后含糊地说道。
懂了。
就跟我和杨临清的关系一样,宿敌嘛!
叶可可深沉点头,疯狂给脸上贴金。
撇开差点崩掉晚娘脸的黄芪,叶大千金当真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有据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