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歌未曾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见面,前世是在她病愈之后一次的家宴上由姜氏引见的,见他这般失礼的反应,却也谈不上什么意不意外,计不计较,她早晚要离开这里,不过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她点点头,不再看他,又和甄闵皓互相见过,听沈兆麟道:“姐姐怎么来了?舅母说武师和陪练到了,让我去校场瞧瞧。” 沈元歌道:“我也是知道了这事才来的,”她眸光轻轻一转,在身后萧廿身上稍作停留,微笑了下,“倒是赶巧,王伯找到了你先前在庐州时习武的陪练,让他入京来寻你。” 沈兆麟愣住,目光转向站在元歌身后斜开半步距离的萧廿,一时愕然。 哪有这回事,不过是沈元歌在甄家两兄弟跟前信口胡诌,见他这般反应,又道:“好了,我们一块儿去校场罢。” 甄闵成望着沈元歌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处没动,甄闵皓抬手在他眼前一晃:“堂兄?” 甄闵成方才眨了眨眼,收回目光,尤怔怔笑了:“这世上还真有,还真有这等风姿的人物?” . . . 待那两个少爷离的远了,沈兆麟才追上来问沈元歌:“姐姐,到底怎么回事?我没有这么年轻的陪练啊。” 沈元歌正在回想前世的事,眉尖逐渐颦蹙,听见他发问,指着身边的青衫少年道:“你对他没印象了?” 当日沈兆麟曾见过他的面,但也不过是远远望了一眼而已,何况他还满脸满身的血,是以并未看清,听沈元歌这般说,便抬目端详了一下,道:“似是有些面熟。” “是萧廿,”沈元歌道,“离开庐州前咱们碰到打死豹子的那个。” 沈兆麟眼睛蓦地睁圆了,眸底迸出一抹罕见的大男孩兴奋又崇拜的亮色:“萧廿?真的是你!你怎会来的?” 沈元歌只求了他一件事——代替姜氏给兆麟找的陪练。 “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又性子纯朗没有城府,你身手这样好,若能带带兆麟,让他不至于为外人所伤,元歌感激不尽。” 萧廿听完她的话,忽地一笑:“你怎知我身手好?” 沈元歌微微偏头道:“那是只成年的豹子,攻击定然迅猛敏捷,只靠蛮力肯定是不够的,必得精通武功身法,才能兽口脱身。” 萧廿剑眉一挑,答应了:“如果这是你需要的话,当然好。” 袖角被拽了拽,沈元歌在他身边轻声道:“看前面,你可有把握?” 萧廿忙挥散方才的回想,发现已至后院校场。 石砖铺就数十丈宽的空旷场地,南面立着许多木人桩和梅花桩,背临几间器房,一经踏入,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清冷萧肃之气,两个精壮汉子立在桩前,另有一名身量稍瘦些的男子穿着箭袖劲装站在旁侧,场外候场外候着几名小厮,瞧见沈元歌进来,皆吃了一惊,掌事的李同急忙迎上去:“姑娘怎么来这儿了?怕是不方便呢。” 沈元歌侧身避开被他挡住的视线,道:“听闻舅母给弟弟安排了师傅,我跟着他来瞧瞧,顺便还得劳烦你去报个信,弟弟原本在庐州的陪练来京城了,不必再用其他人。” 李同明显受过交代,先是意外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为难之色:“这…武师和陪练都是夫人精挑细选,好不容易才请来的,直接让他们回去,怕是不好说啊。” 沈元歌遥遥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位故人,唇角不觉凝起两分讥诮。 立在最高的一处木人桩前的汉子便是姜氏给兆麟安排的武师,姓杨名振,她记得。 杨振生的高大,浑身肌肉虬结精壮,额方脸阔,络腮剃的干净,满面青色胡茬仍清晰可见,看上去威武昂扬而正派忠厚,若不是前世相识,沈元歌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人一开始便有意耽误兆麟,甚至把他原本有的身法底子也带偏了去。 杨振也看见了他们,朝侍立在身旁的年轻人略一挥手,领着他走到沈元歌和沈兆麟近前,听小厮引见后,冲两人抱拳行了个礼,简短道:“夫人交代,以后少爷的晨练修习便由鄙人接手了,这是平日跟在鄙人身边的孟洋,身手在我们堂中的后辈里是数一数二的,如今也和鄙人一起,且做少爷陪练。” 沈元歌面上分毫不显,只是和缓微笑,让沈兆麟向杨振回礼,才把萧廿的事情说了,杨振脸色微沉,看向萧廿,目光顿时如一把细密钢篦,在他身上结结实实刷了一遭儿,露出睥睨之色,道:“姑娘不知,我们师徒二人师出同门,凡事皆好配合,况且上京武师和其他地方不同,不说别处,我们玄林堂在整个江北都是排的上号的,可不是会两下拳脚的人就能比得上的。” 孟洋年轻气盛,听见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子要代替自己,当下便沉了脸色,眄着他不屑道:“一个毛都没长全的瘦弱小子,姑娘用他?可别错了主意,到时候耽误了小少爷,后悔不及呢。” 萧廿最厌恶被人居高临下地估量审视,径直对上杨振打谅他的压迫视线,又看了孟洋一眼:"底盘欠稳,吐息不匀,一身的花架子,戾气倒是占了十成十,"他轻轻一嗤,“你们的数一数二就这样?” 杨振微微眯眼:“你什么意思?” 萧廿瞥他一眼,勾起唇角,充满挑衅意味:“没什么意思,如果你们没哄人,实在让我对贵堂实力有所怀疑。” 孟洋素来眼高于顶,听不得外人半分质疑,登时怒道:“你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破落货,竟敢如此狂妄!” 萧廿紧了紧缠臂,眼中却已现出凌厉之色:“我若是犄角旮旯里出来的人,你们玄林堂又算什么?” 孟洋脸色涨地通红:“竖子!敢来会一会大爷么?” 萧廿眼底锋锐未消,一昂下巴:“有何不敢?” 孟洋显然没打算给他反应的机会,有意先发制人般,手握成拳便朝他重重挥来,萧廿一个虚晃,直接避过,孟洋却没有收住,往前栽了半步,险些跌倒,更加恼羞成怒,旋身拼力打了过去。 想是有意避免误伤,萧廿直接牵制着孟洋到了校场中间,远离了众人,却没有休战的意思,孟洋出手狠毒,他亦招招猛烈,互不相让。 沈元歌吃了一惊,她先前不过嘱咐他届时由自己出面,说服杨振让两人比试一番,若赢了孟洋代替他便能名正言顺,委实没想到萧廿两句话过去便直接打了起来,简直和男童斗殴一样草率,且见场面杀气腾腾,已经收不住,只能做局外观,沈兆麟也惊住了,神色紧张地盯着难分难解的二人,目不转睛,唯有杨振将抬着下颔,似是胸有成竹,冷淡地瞧着,片刻,却变了神色。 萧廿身法之凌厉果决,令人望之心惊,不过几招孟洋便落了下风,招架不住,突然面露痛苦之色,捂住胸口连连后退,萧廿适时停住,后撤半步,却不想孟洋竟迅速摸出一对拳刺戴在手上,怒吼一声朝他胸前左肋处狠狠击来。 两人本是赤手博弈,他突然使出武器偷袭,在场众人皆为之变色,那拳环上带锋利铁刺,倘若击中必然没肉碎骨,沈元歌睁大眼睛,身形猛地一动,喊声险些冲口而出,被身后小厮连忙拉住。 转眼间攻击已到襟前,萧廿反应极快,一把制住他的腕,用力之下骨骼发出咔嚓声响,孟洋惨叫一声松了手,拳刺砰砰砸进石砖,眼前天地遽然翻转,萧廿突然使力,一个过肩摔将其撂在了地上,嗖地一下破风声响,重拳随之跟来,在他太阳穴半寸前堪堪停住。 “壮士饶命!”孟洋尖叫,两手抱头,缩成了一团。 杨振也喝了声“住手”,横眉正欲上前,却听身后一个妇人的声音道:“怎么了?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原是有人见两人交手激烈,生怕事情闹大了,赶紧去通知了姜氏,姜氏大为意外,放下手上事情便赶了过来,正看见孟洋落水狗也似蜷在地上的一幕。 萧廿尚保持着一手拽住他臂,拳头停在他脑前的姿势,听见小厮皆唤“夫人”方站起身,望向那边。 前些时日府上新招进一批雇工,因为人数多,姜氏是去看过一眼的,对这个身姿出挑的少年有些许印象,见他直挺挺站在前方,目不斜视,神色傲然,丝毫没有见到主人的样子,眼中慢慢有怒气升腾,指着他道:“你,过来。” 沈元歌心中迅速回转一圈儿,立时福身:“舅母,给兆麟安排武师陪练一事,元歌感激不尽,但元歌斗胆,请舅母收回成命,”她抬起头,目光凝重,“元歌不愿由他们二人来教习弟弟。” 姜氏脸色一变,视线在脸色铁青的杨振和满脸冷汗呼呼喘气的孟洋身上滑过:“到底怎么回事?” 杨振张口:“夫人,是那小…”“有武功而失武德,急躁易怒,视人如芥,技不如人便暗地中伤,”沈元歌蓦地抬高声音,打断了他:“教不严,师之惰,徒弟如此,师傅如何,元歌却不敢信了。” 她这么一番话,把杨振针对萧廿的怨毒之气全引到了自己身上,杨振饶是再沉着,听了这一番针锋相对的话,老脸也挂不住,铁青的面皮转为涨紫,竟气的说不出来,手指发颤:“你…” 姜氏眼瞧这个情况,心知问他们当事的是没用了,转头指了一个小厮:“你说。” 岂不知在国公府里呆久了,从上到下个个都是人精,且看这表姑娘来了之后老夫人疼着夫人宠着,什么好东西都往住处送,虽然表姑娘还在孝期,十有八九皆退了回去,那可是另一回事,李同眼珠一转,很快选择了偏向,将廿三来历一说,放肆之语轻轻带过,把孟洋先出手伤人,又使损招的事说了一遍,才退回了小厮中间。 姜氏面色不虞,一时没有说话。 沈兆麟虽才十四,可在郡学便是廪生,两年后便可越级和闵成一同应举,朝中职位就那么些个,京中贵族子弟却数不胜数,僧多粥少,十分紧缺,又岂想他和自己的儿子争位子,当然是不想他走的太顺,所以和杨振是一早便交代好的,不想竟闹成这个样子。 姜氏皱起眉头,又强行舒展开,边去扶沈元歌边强颜道:“玄林堂的师傅都是刚直正派的,杨师傅又资历深厚,想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说开便好了,快起来。” 一旁的沈兆麟突然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