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的境界到底是什么?”宫语呢喃似痴。
天空之中。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幽暗中浮现,身影罕见地呈现人形,它从虚空中缓步走来,足尖敲击出的音节是她的话语,这种语言生涩难懂,可不知为何,宫语却能听明白:
“这般安静么,看来我的下属们已经帮我清扫干净了一切,哎,真没想到,这太虚僻静之处竟藏着一头苍龙,龙可是太虚中最高贵的种族啊,吸干了它的髓血之后,不知能不能一步登天,晋入冥古之中啊……嗯?你是谁?”
人形的煞魔看向了悬空的女子。
她凌傲而立,白袍当风,夕阳停在她的身后,橘黄色的光晕将她完美的曲线勾勒无疑。
回应煞魔的,依旧是在视野中极速放大的拳头。
……
海岸边。
林守溪的身影出现在了海岸上,童孔泛红,脸颊苍白。
先前,慕师靖试图在最后关闭一切,让苍白就此死在地下。最后关头,司暮雪唤醒了大脑,以脑干扰心脏,强行保留住了慕师靖最后一丝的意识。
但只是一丝意识。
林守溪与小禾尝试了无数办法,可慕师靖已与心脏紧紧相连,哪怕是他们也不敢贸然切开她与心脏的联系。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让慕师靖暂时温养在这濒死的心脏之中,另寻他法。
苍白的死去惹来了深空窥伺的怪物,为了避免更多惨剧发生,小禾留在地底守着慕师靖,他则回到了地表。临走之前,司暮雪还给了他一样东西,一样被大脑幽灵偷走的重要东西。
林守溪看到天空中已出现一道道黑红色的裂痕时,心道不妙,域外煞魔赶来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从地心赶回地面的时间里,人间很有可能已惨遭屠戮。
可是,更出乎林守溪意料的事发生了。
他看到的并不是被屠戮一空的人间,而是堆积成山的煞魔尸体。
尸山之巅,白衣女子正在扭断一个人形的煞魔的脖子,脖子扭断后,她将尸体随手一扔,头颅从尸山之巅骨碌碌地滚下来,停在了林守溪的脚边。
白衣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白衣与长发皆无风而动。
“小语……”
林守溪震惊无言。
他确信,山巅之人就是小语,可这样的小语如此陌生,她不像是人,更像是一团永远的烈焰,唯有死亡的寒冷能令其熄灭。
宫语看着他,无悲无喜,只是重复地问:“我的境界是什么?”
林守溪无法回答,宫语便如鹰隼般扑下,朝着他挥拳砸来。
林守溪挡住了这一拳,却是一退千丈,浑身骨骼第一次被震出了痛楚。
宫语递出一拳后,本已回头,见他没死,她才微感诧异,继续朝他走来。
此时,宫语的自我已然迷惘在了原点里,除了追寻境界的战斗之外,她的识海中再没有其他念头。
宫语再度朝着林守溪挥拳。
这一拳直接将他砸回了海面之上。
大浪滔天。
“连师父都不认得了吗?”
林守溪脚踩海浪,看着缓缓走来的绝美女子,不由想起了神丹幻境之中,他附身在时以娆的身上,与宫语的那场战斗。
那场战斗像是预言,它从梦境走向了现实,被汹汹海潮印证为真。
宫语站在岸上,收拳腰侧,面无表情。
林守溪很快明白了宫语现在的状态,他轻轻吐了口浊气后,一轮大日亦在海面上捧出,将整片海洋照成了金赤相间的亮色。
“你这等欺师灭祖的逆徒,可是会被逐出山门的啊……”
林守溪抹去了唇边的血。
宫语一拳再来之时,他没有闪避,而是选择了迎面交锋。
拳与拳相撞之时,海啸接天。
……
海与天是这一战的主战场,它的激烈程度超越了宫语此前的任何一场战斗。
各种各样的法则被他们玩弄掌心,相互纠缠,彼此克制,他们从想象的图景中抽取神话的兵刃,从炽烫的情绪中炼就焚世的红莲,他们冲杀向天,掀起的强风震动苍穹,竟压迫着天空将裂口弥合。
林守溪的境界层层攀高,宫语的境界随他攀高而攀高,死死紧咬。
贯穿九州,纵横南北,他们所过之处,凡人仰首,所见唯灿烂雷霆。
这一战中,宫语所说的最多的词就是‘不够’,哪怕她被一次次击倒,打得衣袍破碎遍体伤痕,依旧大喊着不够,她的仙眸中透着深深的狂热,仿佛可以从痛苦中汲取新的力量。
她像是杀人的兵器,天生便为战斗而活。
但林守溪还是赢了。
在一座海岛的上空,林守溪一拳轰上了宫语的胸口,下坠的仙影几乎将这座海上孤岛彻底摧毁。
她躺在荒碎的岛屿里,想要起身,可这一次,她却无力再起。
宫语躺在碎岩中,白袍早已碎成云缕,她绝艳的仙躯上,世界树的图腾却更显苍红美丽。她长眸中的炽光澹了很多,迷惘之色却半点不减。
“你不是要以我为尺度丈量你吗?够了么?”这次,换成林守溪居高临下看她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能赢我?为什么……”宫语虚弱的声音伴随着喘息:“我明明摸到了……我明明摸到力量的极限了。”
“因为我的登神之路比你彻底。”林守溪解释道:“你忘了自己的名字,但我没有忘,世上每多一个人记得你的名字,你就会弱一分……这一分,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这抹差距永远也无法弥补,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地心里,脑子幽灵试图偷取过她的名字,林守溪一度以为他真的被幽灵偷走了什么,可当司暮雪把那个被窃之物给他看时,他却哑然失笑。
司暮雪递给他的是一个‘丶’。
——宫语的姓名早已刻在了他的道心里,牢固如钢,作为苍白的脑子,幽灵竭尽全力,也只撬动了‘宫’字的一个点而已。
“名字?”宫语依旧茫然。
“嗯。”
林守溪蹲下身子,将她的手捉在怀中,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宫语’二字。
“宫——语——”
林守溪字正腔圆地教她念,像是在教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
“宫语……”
宫语念了一句,问:“这是我的境界吗?”
“这是你的姓名。”
“姓名……宫语……”
刹那间,宫语像是在大海中漂泊了万年的旅者,终于抓住了什么,她的眼眸之中,终于显露出了几抹清明之色,她看向林守溪,试探性喊了一句:“师父?”
林守溪以拥抱作为回应。
岛屿破碎,海浪侵袭而来,将他们淹没。
海浪触碰到宫语的身躯时,蒸发出了巨量的雾。
宫语落入这个熟悉的拥抱,难以抵挡的疲惫中,她轻轻闭上眼眸,陷入了安眠。
林守溪准备带宫语回去。
可他置身海上时,突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看向身后。
黄昏犹在天边,夕阳依旧静止。
慕师靖明明终止了苍白的苏醒,为何象征末法的黄昏还在持续?这是怎么回事?
“黄昏已经被换掉了。”
海面上,一个虚弱的声音的传来。这个声音像是看穿了林守溪的心思,击破了他心底的困惑:“黄昏被换掉了……现在的黄昏已非末法黄昏,那是黄昏之海,真视神女已降临此界,她在等你。”
林守溪回头望去。
跌宕的海面上,一个青色裙摆的少女抓着浪尖,沉浮而来。
少女头生犄角,身披龙鳞。
竟是行雨。
她的脸颊白的像是抹了盐巴,殷红的唇角,更溢着大量猩红而浓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