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嘶嘶,伏暑无风。
蓟王府内,张灯结彩,宾客喧喧。
柳恩煦穿着青绿的花钗翟衣端坐在殿内的喜榻上,吹弹可破的小脸上热得浮起一层粉红。
两边伺候的小丫头不停摆动手中的鸳鸯戏水苏绣团扇,拂过的凉风也没能缓解柳恩煦心里的忐忑和躁动。
这次离家,和曾经寄养在姨母家是不同的。
柳恩煦想着。
可本质上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都是为了家族。
垂睫看着握在手心的玉柄合欢扇。
是母亲亲手做的,冰般的玉柄上还刻了“琴瑟和鸣”四个字。
不自觉想起昨夜的母亲,还是头一次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叮嘱。
像个母亲。
“娘这心里不是滋味…本想着好好补偿你,不想你刚回来,就被圣上赐了婚…”柳夫人声音有些沙哑,紧抿着嘴唇抑制着心里的悲戚,紧紧握着柳恩煦一双紧扣的小手。
自来跟母亲生疏,被母亲的手捧着,多少感觉不自在。
柳恩煦乖巧地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母亲不必这么自责,我不怪您的…”
柳夫人抬手擦了擦脸上有些干涸的泪痕,心疼地看着小女儿如花似玉的脸。
想起把柳恩煦送到外阜妹妹家的时候,她那粉白的小脸还未退去婴儿肥。
现在,就要嫁人了。
那时候,女儿希望留在自己身边,眼睛哭得肿肿的,抱着自己不愿离开。
而现在,她在笑。
她似乎再也不需要自己了。
看着面前懂事体贴的女儿,柳夫人心头揪得更紧,心里阵阵刺痛。
许是年龄大了才知道反思和愧疚。
本想着日后能多给她些母爱,弥补过去那些年对她的忽视,却感叹天意弄人,连最后这点机会都不愿留给她。
柳夫人轻轻握了握柳恩煦有些僵硬的小手,脸上勉强挂了一抹笑:“不过,母亲唯一欣慰的是,蓟王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不说相貌,光是文才武略在众多的皇子中都是佼佼者。”
未来许还能登上太子位,柳夫人心里这么想。
柳恩煦只见过窦褚一次,还是几年前随祖父参加太后的寿宴。
即便太后那时就留意了各家的姑娘,但赶上窦褚的母妃刚刚病逝,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直到半年前,五皇子都有了嫡子,皇上才想起这个五年前就受了冠礼的三皇子。
虽然身边有不少伺候的小丫头,但正妃的位子却一直空着。
京城贵女云集。
这门婚事最后落到柳恩煦脑袋上,多少还因为祖父文国公的关系。
祖父柳君行为了保全家族,早就选择远离朝堂,避开纷争。
但作为扶持皇帝继位的功臣,依旧被曾经势力薄弱的太后惦记在心里。
听说柳恩煦刚刚及笄,又是国公府的嫡孙女。
看了画册,合了八字之后,就把这门婚事定下了。
国公府上下自然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毕竟父亲走后,家里无人在朝中为官,只有跟皇家结了亲才能光宗耀祖,彻底有了地位的保障。
更何况还是个受宠的皇子。
对柳恩煦而言,多少有种被支配的无奈,心里忍不住沮丧。
也有过喜欢的男郎,可也只能停留在情窦初开时的欣赏了。
至于其他,有的选么?
没有。
就像当初被送到姨母家一样。
但起码这一次,她也能为家里做点什么。
柳恩煦抬眼对上母亲发红的双目,面上却含笑:“女儿会给母家争气的,母亲放心。”
这句话像把刀扎在柳夫人的心头。
她哪是这个意思。
她是希望她衣食无忧,过得幸福安康啊。
这一宿,柳夫人自始至终都没好意思和柳恩煦讲一讲本该母亲叮嘱的体己话。
只好提前找嬷嬷给陪嫁的秀月讲了不少伺候夫家的理论知识。
又随嫁妆带了几本春.宫图册来。
——
殿内的寂静让柳恩煦更加坐立不安。
站在一边的秀月,似乎察觉到了柳恩煦此时的情绪。
看她若有所思地放下举在手里的合欢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才走上前,凑近她耳边,躬身道:“王妃别紧张,就按照我一早告诉你的那样。”
话是这么说,可秀月也只是个小姑娘,嬷嬷说的话,她自己都听不懂,更别说再教别人了。
听说窦褚有侍妾。
这么一比较,若是自己什么都不懂,会不会失宠?
柳恩煦咬了咬嘴唇,难为情地开口:“趁着早,不如你把那图本子拿来…”声音都更弱了些“我…再学学…”
秀月知道自家小姐心重。
看她两只紧扣的小手都攥红了,才点点头。
恐怕她是真的紧张。
秀月从陪嫁的楠木嵌螺钿妆奁里取了一本手掌大的小书来,递到柳恩煦面前,补充道:“嬷嬷说,王爷多少也懂的,小姐不必那么担心。”
柳恩煦悄咪咪地看了眼另一头垂眼扇着扇子的枝幻。
毕竟枝幻是王府安排在自己身边的。
怕她胡乱跟王府里的人说嘴,柳恩煦才掩耳盗铃般从秀月手里把小本子拿来藏在了袖子底下。
用手挡着随意翻了会,里面的内容没记住多少,倒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
昨夜睡得不安稳,今天又折腾了一天,这会困意倒来得凶猛。
听着外面的宴席正热闹,估么还要等很久。
与其学不过来干着急,倒不如养养精神,好应付晚上的事。
阖上图本,柳恩煦安静地闭上眼睛打了瞌睡。
半睡半醒间,只觉得浑身上下不再像刚才那般燥热。
贴在身上的上好绸缎,此时也被扇子的风吹得有些凉意,一下下轻抚过自己的皮肤。
随着意识渐消,殿内的沉香味越发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