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我只是想跟他做个了断”的心思,谈僖伶一挥手,门栓落下,大门被打开。门外,长生穿着白色的里衫,披着件外袍,头发也很松散。他看起来有种脆弱易碎的感觉,当初无所谓的神情已经荡然无存。
“你果然有神力?”
“所以不要惹我。”谈僖伶用秘术将人拉进来,又把门关上。
这孩子,站在外面也不嫌冷。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吗?”长生的神情很认真,甚至因此透出一种孩童的天真。
他已经不再叫她“姐姐”了。
谈僖伶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的心里有些烦躁,避开他的眼神道:“不是又怎样?反正又回不去了。”
长生随意地挑了个椅子坐,仍然保持着认真注视她的样子。
“故乡,大概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地方。若是能回去,真好。”
从卫昀卿口中听到这些话,谈僖伶顿时感到一种奇异感。
“你找我干什么?”
长生从身上取出一沓银票,唇边带上了些淡如月色的笑,“这个给你。”
“你哪儿弄来的这么多钱?”
“官府发的悬赏令,我差不多都抓完了。”
难怪他那段时间总是早出晚归。
心已经在摆动,谈僖伶却不想被他左右,仍是轻嗤一声,冷冷道:“谁要你做的?多此一举。”
“不知道,自然而然,我就想对你好。”长生的语气有些悲伤,可他的神情却很认真,从刚进来开始就这样,“你最怕我骗你,可有时候,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坦然相待。”何况,你也有秘密瞒着我。
保持着神情认真的样子,也许她就不会认为他在欺骗她了。
长生的这幅样子,真的像极了过去的卫昀卿,甚至和幻境中的听雨也很像。自然,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犹豫许久,她终于说道:“你姐姐告诉了你真正的名字,卫昀卿,你,有印象吗?”
“卫、昀、卿,第一次听啊。”长生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意。
“其实,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叫卫昀卿的人。”
长生看着她,眼睛幽黑如古井。他顺着她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和我像吗?”
“像。”
“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你,对他……”
谈僖伶猛地站起身,紧紧盯着他:“他骗得我很惨,曾经拿我的清白性命冒险换他解除蛊毒的机会。其实,我最恨的不是他毁了我回去的机会,而是他的欺骗,他的背叛!”
“我想他应该已经对你充满了歉意。”长生的语气十分认真,没有一丝波澜,却因此而有一些奇怪,“想要留下你是一己之私,这的确有罪。不过,我想他后面说的话不是真的,只是想让你尝一下同他一般的酸楚。毕竟,人心就是这样奇怪。”
心里有个念头不断冒出,谈僖伶一步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对上他认真的眼神,审问道:“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那个人这么对不起你,我又和他这么像,你才会惩罚我,是吗?”
她现在根本不想听到这些。
她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没有用力,却带着强烈的控制感,“卫昀卿,你想勾起我的同情心?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长生的眸子里显出几分困惑,轻声道:“执念如此深,说明你还恨他,没事,我代他慢慢还。”
“你们明明就是同一个人,我才不会被骗!”
长生了然,垂下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怅然,“若那个人和我是同一个,既然我在这里,那他肯定不在了。不过你若要报复他,就报复在我身上吧。”
长生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她的身上,她感觉自己从未有哪一刻这般清醒过。
这个人,连带着她曾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一并消失了。她已经没有恨他的理由了,过去的所有,都只有她一个人知晓。这时候,她才感到一种深深的孤寂。
“长生,我不恨他。”谈僖伶背过身,轻轻叹了口气。
长生的语气多了几分哀愁,“恨也罢了,他若知道你还念着他,自然高兴。”
“不是……”鼻头一酸,谈僖伶忽然用手臂枕着额头,将头靠在桌上。
“那就别说了——”
“是我还喜欢他!”她抬起头,忽然觉得自己一定要说出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是我太自私,把他弄丢了……”
“你说我们是同一个人,你可以把他当作我。”长生的眼神柔和而缱绻,认真的神情下藏着深深的依恋。
终于能够这样畅快地流泪,谈僖伶很感谢长生,她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里是哀伤与释然,“你是他,但我不会把任何人当作他的。换作是我,我就不会,他也不会希望这般。”
他会的。长生看着她,在心里说道。
“而且,我已经对不起过他一次,更不能再迁怒于你。长生,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我根本没有资格打骂你的。”谈僖伶蹲下来,握住他的手,“长生,你会有个很好的未来,你会做大官,让别人都不敢欺负。所以你得读书,参加科考,不能一直待在这。”
“我不喜欢做官的,而且我不愿意的话,现在也没人敢欺负我。”明明是个孩子,长生看着她的眼神却满是心疼,“你也别想太多,没准儿以后还能回到故乡呢。到了那里,你一定会比现在快乐,没有打打杀杀、没有权谋算计、没有身不由己,多好啊。到时候,把这里的伤心事都忘了,把带给你眼泪的人也忘掉,和你在乎的人携手一生。别自责,真正有错的是他。僖伶……你永远值得最好的。”
他的语气很坚定,就像坚信这些一定能发生。可是,谈僖伶却听出了告别的感觉。
而听着他对她未来的畅想,她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
“手上还疼吗?”
谈僖伶快速眨了眨眼,勉强笑着说道:“你是不是也要带给我眼泪,然后我也把你忘掉?”
长生温和地笑了笑,看着和记忆中的卫昀卿没什么两样,他神情郑重而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轻轻说道:“这样也好。”
“夜深了,你先休息。”说完,长生松开她的手,便起身离开。
确实有些晚,他又有伤,谈僖伶便只能目送他离开了。
“那明天再见。”
长生动作一顿,她以为他会回头,可他仍是迈步向前走去,声音还带着秋夜的微凉。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