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洛两世为人,比较机灵,虽然对方平易近人,但保不准只是逢场作戏,慎重一些为好,于是拉着李季作揖行礼:“原是倪公当面,晚辈二人失礼了。倪公来信都所为何事?如果有用得着我二人的地方,尽管吩咐。”
“不必这么拘束,大家同为儒家子弟,理应谦恭友爱。”倪仲文嘴角挂着一抹淡笑,声音柔和许多:“我此行并无要事,随便转转,就不劳烦尔等啦。若汝二人有机会前往北地,可以去马岭县找我,届时吾亲自带你们观赏草原风光,品尝鲜美羊肉。”
“原来是来信都郡游玩的呀!”李季一听中年人只是随便转转,眼前突然一亮,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原本还以为是大人物呢,没想到竟是三个游山玩水的“纨绔”,他的语气当即随意许多,大大咧咧起来:“阁下愿意日后招待我兄弟二人,先在此谢过。三位来玩,吾作为本地人呢,建议诸位顺着这禹贡河一直往北,至北海,一观大海风貌,抒豪情壮志……”
李季话没说完,就被中年人身边那个肌肉强健护卫的轻蔑声打断了:“连倪公谦虚之语都听不出来?汝这肥竖子真是儒家弟子吗?”
李季:“呃……”
热脸贴冷屁股,感觉内心凉凉的,比屁股下小船晃荡溢进来的河水还要冰凉。
乐洛拍了拍李季的大粗腿,眼神示意坐稳,然后对开口呵斥的壮汉点点头,又把注意力放在倪仲文身上,拱手赔礼道:“倪公勿怪,吾这兄弟性格开朗,见谁都这样。”
“汝且宽心,吾并无怪罪之意,说起来也是吾之过也,没有和二位如实交代来此的原因,导致了争吵。”倪仲文笑容犹如和煦的春风,给人一股温暖。他往前挪了挪,在狭窄的船舱中跪坐端正,彬彬有礼,对乐洛、李季郑重拱手。
“倪公,属下……”
倪仲文眉头紧锁,狠瞪身旁喜欢护主的壮汉,冷声道:“在我与这两位师弟分别之前,汝先歇息着,勿要再开口,省的引起争端。”
“诺…”壮汉把头缩进衣襟里面,像一只被冰雹打了的小鸡,不敢再吭声。
李季瞥了壮汉一眼,故意说话显摆道:“倪公来信都,究竟要作甚?”
“吾前些日子在西门渠研究引漳十二渠,考虑到大河决口近十年,顺道过来看看情况。”
乐洛惊讶道:“倪公懂水利?”
“谈不上懂,只能说是一知半解。若是懂,也不会在水利方面遇到难题,迫不得已去邺城研究西门豹留下的水渠了。”倪仲文重重叹了口气,一股悲凉从心底油然而生。
李季按捺不住好奇心道:“倪公可否将难题讲讲,给我二人开开眼界?”
“汝这肥竖子,怪不得汝之好友说你性格开朗,探究心真重。”倪仲文笑骂道,看着李季笑嘿嘿的模样,他又叹了口气:“其实并无有趣的地方,本官在北地管理畜牧,经常在池阳县附近活动。池阳西北,郑国渠所在之地……郑国渠尔等可知为何物?”
李季摇了摇头:“不知。”
乐洛扶着船沿,眉头轻挑,有一种预感:
这个叫倪仲文的人虽然只是一个管理畜牧的官吏,但能离开署衙跑到广川,身份应该不简单。
面对问题,他结合高中时期学习的地理知识,郎声回答道:“秦王政元年,韩国遣郑国入秦,欲用疲秦之劣计,为韩换取一线生机,郑国渠由始修建。其西引泾水,东注洛水,使关中贫瘠之土,成为沃野!可对?”
“贫苦人家子弟竟知晓关中先秦之事。”倪仲文惊呼,“汝可通姓名?”
“乐洛。”
“乐洛是吧?吾记住了!”倪仲文眼神犀利,“实不相瞒,吾的难题,正是出自郑国渠。”
他示意张老叟划的慢些,随后本人在摇摇晃晃的扁舟上站起来,面朝水流清澈、河面宽阔的禹贡河,犹如河伯一般,无力叹道:
“元光六年,陛下令大将军青出击龙城,我朝与匈奴的战争彻底开始,此后,每次出征战役,边境皆需粮百万余石。郑国渠虽然携带大量肥沃泥沙,然而每岁所得,根本无法支撑战争所需,因而大农署不得不动用大量徭役,从汉中、蜀郡等产粮重地征调粮食。”
“孟子云:‘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战争若再持续下去,恐怕黔首失田、黎民饥饿,民心动荡。”
倪仲文转过身,捋直被风吹皱的衣裳,坐回原位,注视乐洛,交心说出胸中抱负:
“因而吾希望寻觅一个可以使郑国渠灌溉面积增大的方法,迫使关中产粮增加,减少蜀郡、汉中等地的徭役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