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蒋逢没到许久家写作业,妈妈问蒋逢今天怎么没来,许久只说不知道,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埋首于书山题海。 一提到蒋逢她心里就慌慌的,摸不着头绪,那种感觉让她不自在,宁愿回避跟他有关的话题。直到写完作业洗过澡,心里才沉静了些。 对着浴室的镜子梳头的时候,许久突然想起回家的时候蒋逢在车上说过的话。琢磨着那些话,她忽而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真想立刻去找他问问到底想做什么,无奈时间太晚了,只好按捺下去,等明天上学的时候找他来问。 第二天一早许久去叫蒋逢上学,沈阿姨开的门,见到许久后蛮惊讶的,说:“蒋逢早走了呀。” 许久怔了怔,忙问:“他昨晚在家都做什么了?” “不知道,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了,吃饭都叫不出来,谁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说罢沈阿姨伸头过来,小声问:“怎么他没叫你一起上学?你们吵架了?” “没有。我走了阿姨再见。”许久匆匆跟沈阿姨道别,跑下楼。 外头晨光大亮,大院起早的人少,路上没几个人,清洁工端着大扫把扫法国梧桐的落叶,扫帚毛刮着地面发出“唰唰”的响声,弄得人心头发燥。 第六感告诉她,要出事。 许久一直跑到车站,刚好有一辆车停在那儿,她上了车。没几站之后公交车又挤得像罐头一样。许久夹在密不透风的人堆里,又闷又热,心里头不安更甚。 车到站,许久挤下了车就往学校跑,远远地见校门口站着一堆男生,是六班萧浪那拨人。许久脚底下顿了顿,接着快步朝那边靠过去。走近后发现他们在分发一些传单,男生们个个都是情绪饱满斗志昂扬。 萧浪看到了许久,顺手塞给她一张传单。许久拿过来看了只会便吓呆了。 传单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坚决反对二中“剪发令”! “你们想干嘛?”许久颤声问。 萧浪把头一甩,自负地说:“做好事。”朝众人大臂一挥:“都散开点儿,到路口去发,注意躲着点儿老师。门口这儿由我守着,你们去吧。”一众人呼啦啦地散开,占据各大路口去了。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许久捏着传单问萧浪。 “在我爸公司印的。”萧浪说,还很得意,“昨晚连夜弄出来的。我们效率够高的吧?” 许久咬着嘴唇默了半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出主意的人不会是蒋逢吧?” “算是,也不全是。”萧浪说,“逼着学生剪头发这事儿大家都挺不爽的,他引了个头,我们就跟着上了。” 许久心里面咯噔一声,想:完了,真的出事了。 有学生来上学,萧浪迎上去往人家手里塞传单。许久只好跟过去,等萧浪跟人家吧啦吧啦地跟人家阐述完观点,许久问他:“蒋逢人在哪里?” “他在班里弄大字报。我们准备搞一个全校签名活动,收集好签名之后,就公开抵制无理校规。”萧浪说,眼里闪烁着做大事的兴奋火光。 这人中二病犯了,没救了。她得去救另外一个。 许久不敢耽搁,转身往学校里跑。跑过大梧桐树,跑上楼梯,左转,冲到六班教室门口,见蒋逢跟一个男生正蹲在地上写写画画。许久喘着气叫:“蒋逢!” 蒋逢抬头,见到许久后也不惊讶,而是冲她呲牙笑,说:“来得真早。” 许久额上细细密密一层汗,也顾不上擦,拧着眉头质问:“你想干嘛?” “革命。”蒋逢手捏着刷子在空中划一道,模仿利剑横空划过,豪气地说,“头发保卫战!” “你疯了?你不怕学校给你处分?”许久厉声说。 蒋逢冷笑,说:“怕?没什么好怕的。戊戌变法前谭嗣同还说,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呢!哥几个既然要做,就会同进退,管他要杀要刮,咱们绝不低头!”说着他用手背碰碰正在画画的男生,问:“对不对?”男生点头,头也不抬地坚定地说:“逢哥说得对!” 狂成这样! 谭嗣同那首绝命诗还是还是前天晚上她刚叫他背的,如今竟然就活学活用了。许久捏着拳头站在门口,气得不行。 “你回去吧,等我们的好消息。”蒋逢用手背蹭了把脸,一道黑墨被蹭在了脸皮上,他没察觉,低下头去继续写大字。沾了墨汁的刷子在纸上走游走,大字写得龙飞凤舞。 许久气得说不出话。又赶上六班的人陆续过来,许久只得让出门口放人家进教室。进了教室的人见蒋逢他们在写大字报,纷纷凑过去看。蒋逢起身去座位上拿了签名表招呼着同学们过来签字,说要联名抗议剪发令。六班人心齐,全都签了。 许久从未想过刚转学过来的蒋逢竟有这样的号召力。现在事情要闹大了,她空着急却毫无办法,气得她跺脚,转身走了。 剪发抗议签字活动暗地里展开,中午放学的时候签名表从二班班长传到了一班班长宋知川手里。宋知川不知道该怎么办,约了身为学习委员的许久谈这事。事关蒋逢,许久自然答应。 中午其他同学都去吃饭,教室里只留宋知川跟许久,二人面对面坐着。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老师。”宋知川说。 许久垂眸看着桌上那份冗长的签名表,抿唇不语。 “对校规有疑义可以理解,但是我觉得这种方式不妥当,太过激了。这是跟学校公然对抗,十分不明智。”宋知川接着说。 许久自然懂宋知川话里的道理,在签名抗议这件事上,她跟宋知川持相同的态度。不同的是她不想去告密。 许久的沉默被宋知川当成了默认,便又说:“那个蒋逢也太狂了吧。刚转学过来就敢领头干这种事。还跟萧浪那种差生走得那么近。”说着说着,话里不觉带上轻蔑的味道,“你跟这种人做邻居得小心点儿。” 许久倏然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宋知川。看得宋知川后背隐隐发凉。 “怎么了?”宋知川小心地问。 “他是哪种人?”许久反问。 宋知川愣了,嘴巴蠕动几下,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把签名表拿过来,抓起笔在一班的空白表格下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把签名表递还给宋知川,平静地说:“这件事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没意见。” 说完,也没有再理目瞪口呆的宋知川,许久起身走出教室。 外头日头烈得很,晒得走廊热烘烘的,走几步就开始冒汗。许久却不在意,自顾埋头快步地走。慢慢的,她绷着的嘴角松下来,慢慢的,又开始上扬。走到院子里之后她仰起脸看那颗繁茂的法桐大树,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漏下来,仿佛璀璨繁星。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热辣辣的,带着涩涩树胶味道,像醇厚美酒,直入心脾。 许久张开眼,对着粗大的树干瞧了半天,自言自语:“你是不是跟着他学坏了?” 接着她又无奈地笑。 这个时候,她不站在他那一边的话,又能站在哪一边呢? 最终宋知川没有把签字表交给老师,那张签字表在一班轮转签字之后,又传回到六班人的手里。第二天一早蒋逢就带着六班的兄弟在校园的法桐树下拉起了大字报,公然反对学校的剪发令。 轰轰烈烈的联名反抗校规活动被老师轰散,蒋逢跟萧浪连带六班班主任一起被请去了教务处,孟早更亲自进行心谈。事情朝着许久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 课间操的时候许久找了个借口没去做操,偷偷潜去了教务处,隔着很远便听到孟早更的咆哮。 “还不承认错误?你门当自己是什么人?!真当学校不敢动你们是不是?!聚众闹事,煽动同学,公然违反校规,哪一条都够开除学籍的了!我教书这么多年第一见到你们这样的学生!叫家长!立刻把你们家长叫来!” “我爸妈出国了。”萧浪说。 “我爸妈出差了。”蒋逢说。 孟早更气得吼茬了音:“记过!必须记大过!一定要刹住这股歪风!二中的风气不能被这种学生带坏了!冯老师,你联系他们的家长,必须把他们叫来!” 班主任诺诺地应承着,许久贴着墙根听着,一颗心悬起来。 教务处的门被推开,许久忙躲起来。目光所及之处,见六班班主任领着蒋逢跟萧浪出来了。老师脸色铁青,两个少年倒是梗着脖子一副英勇就义毫不贪生怕死的模样,看得许久揪心。 中午吃饭的时候许久特意去食堂找蒋逢,发现他跟那群发传单的男生凑做一堆说说笑笑吃吃喝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许久心里顿时窝火。 他背朝着她,不知她过来。 “蒋逢。”一个男生喊,朝后面使眼色。蒋逢转头看是许久,没心没肺地咧嘴笑,问:“吃了吗?”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许久沉着脸说。 那帮男生嘁嘁喳喳地笑。蒋逢用筷子敲敲餐盘,说:“我还没吃完饭呢。” 许久死抿着嘴唇瞪他。 男生们开始起哄,“快去吧逢哥,晚了回家跪键盘喽”“天大地大媳妇最大”“逢哥,吃饭事小嫂子生气事大”。 许久气红了脸,转身就走。蒋逢急忙跳起来跟上。听后头那帮小子们爆出肆无忌惮的笑声。许久脚步更快,跑着出了食堂。蒋逢紧紧跟在后头追着。 许久沿着食堂的走廊往外跑,正是吃饭的点儿,学生们都在食堂用餐,走廊这儿没人。快到门口的时候蒋逢一个箭步过来抓住了许久的腕子。许久气得甩着胳膊想摆脱,蒋逢用力一拉把许久拽回来。许久身体失去平衡,身子朝蒋逢撞过来,脑门磕在蒋逢的锁骨处,一阵疼。 蒋逢被撞得往后踉跄一步,怕许久摔了,伸出胳膊去抱她。 一只大手落到肩上,许久打了个寒颤,奋力把他推开了。往后退了两大步,后背贴到墙上,脸上又热又辣,目含警惕地瞪着蒋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