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态龙钟的嬷嬷从门缝里快步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黄素馨背上已经昏迷的荼靡,浓密的额前头发让人看不清她瞳孔里的目光。
但从她蜡黄中透着青黑的肤色来看,就算没学过医术,任凭是谁也能判断出老嬷嬷的健康状况应该不太好。
恐怕命不久矣。
老嬷嬷飞快说道:“这位姑娘受伤不轻,娘娘如果信得过老奴,就带她进来,老奴来为她做一些应急处理。”
黄素馨看了一眼老嬷嬷,很快就有了决定:“多谢嬷嬷好意,这儿咱们不好多留,如果被人看见,本宫恐怕说不清呢。”
老嬷嬷听了,下意识想要把人拦住。
但一对上面前少女不容置疑的眼神,她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老嬷嬷看了一眼天边的火势,叹了口气,立刻在少女的眼神扫视下妥协:“既然这样,那么娘娘就动作快些吧,这位姑娘看着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也许发烧了。”
老嬷嬷迅速转身,回去取了一个药瓶子出来塞给春晖,算是一点心意。
黄素馨赶着走,也就没有推辞拒绝。
老嬷嬷看着黄素馨背着人走远了,才转身进去关上门。
她确实没几天寿命了,就算担心小主子,大概也是出不了多少力气的。
她一直关注小主子,当然也知道黄家那位四姑娘对小主子从小就有莫名的亲近。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放心让黄家的人将小主子带走的原因。
钟嬷嬷走回室内,在一块没有字的牌位面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祈祷,久久都没有移动过。
荼靡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走马观花的,梦到的许多场景都是小时候的。
太久远的是记不起来了,从她记事的时候开始,好像一切就被划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有迎春在,一部分没有迎春在。
迎春比她大一岁。
也因为大一岁,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漫长时间里,大多也都是迎春在照顾她。
小的时候如果遇到受了冷发了热一类的情况,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了,迎春就会去太医院讨一些宫里的娘娘主子们用剩了不要的药草沫回来,熬煮汤药。
虽然在梦里,但她还是知道自己估计又病了。
因为,整个梦境从始至终都在燃烧着大火。
她,很热。
但也因为是梦,即使身在火焰里,所有参与了梦境演出的人们,都还是尽忠职守地表演着属于他们的戏份。
梦里的场景被最后定格在了她和迎春共同生活的屋子里。
荼靡记得很清楚,自己十三岁的时候生了一次病——
梦里。
“十三岁的荼靡”靠在枕头上,有点憨傻又带着依赖地看着斜侧着端着一碗汤药的“十四岁的迎春”。
因为汤药太苦,“十三岁的荼靡”不太想喝,“十四岁的迎春”就拿着一碟她自己独家秘制的枣花酥引诱她。
“喝了药,就有点心吃,不然我就全部自己吃掉了。”
迎春做的枣花酥,因为改了做法,味道和别处的都不一样。
偏偏荼靡一向爱吃。
“十三岁的荼靡”老老实实吃了药,“十四岁的迎春”就冷着一张脸,亲手把一枚枣花酥喂给了“十三岁的荼靡”,荼靡一口只吃了半枚。
因为是病人,荼靡也只能吃半枚。
荼靡其实知道,被她咬出来一个牙齿印,剩下的那半枚,等她看不见的时候,一定是进了迎春的嘴。
梦太长了,荼靡根本不知道自己从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也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
但偶尔的“清醒”又让她隐约感觉得到她现实的旁边,时不时有人在走来走去。
她于是一次又一次尝试撑开自己沉重的眼皮。
有时候,她额头上会有冰凉的感觉。
有时候,又像是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在自己肌肤上触碰摩挲……
直到努力了仿佛有一千一万次,荼靡终于剥开困住自己的热浪。
疲惫而酸乏的眼皮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缓慢睁开。
熟悉的床帐一动不动,氤氲着桌角昏黄的烛光。
这是她的屋子。
不大的室内空间里,除了她熟悉的熏香味,似乎还有一股苦臭的汤药味。
屋子里点了灯,灯光照映着她胸口以下的身体。
她迷糊着转头,眼前的昏暗,让她发现是因为有个人就坐在她的床头。
更可恶的是,那个人端着一碟不知道什么,正微微低头,用两根手指拈着把碟子里的东西送进嘴里。
随着那个人的动作,捏在手上的食物也被光线照亮了。
棱角分明用猪油制成的的酥脆八角白边,中间用枣泥填充。
那,分明是她刚刚梦见的,被“十四岁的迎春”没收走的,半枚枣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