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籍舟请了三天的假。
整整三天时间,没有踏进公司一步,从根源上杜绝与姜渚见面。
不过说是说着请假,其实头两天都在跑外勤。
籍舟手头接了个项目,年末这段日子最是忙碌,成天没了命地四处奔波,也正好有了不去公司的理由。忙完之后直接回家办公,一个人耳根子清净,自从没了一些“外力”干扰,处理消息的速度快多了,那叫一个纵享丝滑。
——不得不说,某位来自宇宙的不明生物,完全是职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籍舟是一个讨厌节奏被打乱的人,而姜渚的反复无常,恰是令他陷入混乱的首要原因。
经过这些天的血泪教训,籍舟已经产生了尽量规避的想法。
不然,从下月开始居家工作?
再不然,实在合不来的话……
辞职?
不行,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对他来说,这份工作很重要,不单是金钱和职位上的问题。
请假第三天,籍舟从家楼下的诊所换完药出来,冷不防撞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有个人站小路旁边,一身时尚潮牌风衣,搭配大红大绿的碎花裤,头顶鸡窝,脚蹬人字拖,低头呼哧呼哧嗦粉,与他手边高贵冷艳的豪车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梁总?”籍舟登时定住了脚步。
——难以想象,那是他们“花视”突然离职的前总编,梁与行。
也是和籍舟有着多年默契的前搭档。
“哈喽,好久不见呀!”梁与行冲他招手道,“我来这附近办事,想着可能会碰到你,就过来看看了。”
*
“其实,是这样的……”
路边奶茶店里,来客熙熙攘攘,时不时飘出一阵馥郁醇香。
梁与行神情紧绷,面色阴暗,十指用力攥握成拳。
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籍舟的双眼,一字字道:“上个月,我被查出来了癌症。”
籍舟瞳孔一缩,整张脸瞬间变得惨白。
梁与行:“结果是黑心医院误诊了,差点被骗钱来着。”
“咳……咳、咳咳……咳!!”
籍舟一口奶茶呛到,捂着嗓子咳半天,险些把桌子掀了,“你……一句话说完啊!”
“哎呀,你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情调。”梁与行嫌弃地摆了摆手,“就因为这样,才会失去我的,跟你一起工作太无趣了……”
籍舟:“所以,这是你离职的理由?”
“不,误诊只是一个契机。”
梁与行停下来,抬头望天:“这次乌龙事件,让我重新审视了一个问题。这些年来,我是不是活得太枯燥死板了?”
籍舟没听明白,揉着咳痛了的喉咙,幽黑的眼底一片懵懂的雾。
梁与行说:“板上钉钉的工作,昏天黑地的加班,重复去做相同的事情。审稿催稿,接电话发消息,组织无聊的活动,和脾气差、没情调的冷淡下属打交道……突然就觉得,我的存在很卑微啊,一眼望不到头。”
籍舟眼角直跳:“我可真是对不起你了……”
“所以说,这样思考之后,我干脆把所有工作都推掉了。”
梁与行双手托腮,认真地说:“我想自己试试看,从今往后,打破规则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听了这番话,籍舟只觉得很是头疼。
就为这些无厘头的理由,大手一挥说走就走,斩断了过往十几年井然有序的生活,把原本的规划安排搅得一团乱糟。
为什么他的身边,都是一群捉摸不定的怪胎?
籍舟扶额道:“梁总,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梁与行做决定之前,压根没考虑过他的处境。虽然他们是上下级关系,梁与行没有义务告知这一切,但当他果断离职之后,籍舟真有一种方寸大乱、晕头转向的迷失感。
他像一个不被需要的工具,不论有多大价值能力都是徒劳。前主人走了,工具也被随心所欲地扔掉了,要一直等到下一个人出现,延续他们循规蹈矩的冰冷工作。
可是,没有等到。谁也没有出现。
在那之后,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呢?
“籍舟啊。”
梁与行喝了口奶茶,看着他问:“你真不觉得累吗?”
说什么累不累的……这话听过无数次了,问来问去有什么意义?
籍舟一拧眉,烦躁地摸出一支烟。
“又又又来,臭小子!”梁与行双目圆睁,倏而怒道,“我说过让你别干这个吧?”说着一勾手,啪的打掉那支烟,“还点!你还敢点,把东西给我!”
籍舟不给他,垮着个脸,把手背到身后,像是叛逆期的初中生。
“你还真是,几年了啊,坏毛病就是不改!”
梁与行瞪着籍舟,简直上火得不行,这小子真是太邪门了,天底下没几个人镇得住他。
可一看那张冷漠倔强的脸,所有火气便又瞬间消散了,多少恼怒也化成了无可奈何。
梁与行与籍舟认识得久,对他早几年的境遇也略知一二。
这孩子高中刚毕业,便和家里人断了联系,自己出来打工读大学。年纪轻轻、又是个学生,独自一人在外闯荡,那样的生活太费命了;他白天抽空做家教、或是一些精细的文字活,晚上便去便利店、酒吧、大排档里当服务生,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在转。
而且籍舟毛手毛脚的,大小姐脾气,压根不是干粗活的命。为此他挨过揍,受过嘲讽,还被骗子讹过钱——当然,打回去的次数也不少,最严重的一次闹进了医院,原因是被喝醉的小混混抓了手,他差点把人家当街爆头。
梁与行刚见到籍舟的时候,他无家可归,像一只凶狠警觉的流浪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成日徘徊在迷惘的夜色里,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时至今日,一晃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