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此,几人默契的转头悄悄去看云珏,是怕她听见。
那头,云珏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玩转着羊毫笔。
她手指纤长白皙,笔杆在指尖来回打转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潇洒漂亮。
忽然,云珏玉指收势,笔杆稳稳捏在手中,眼珠悠悠一转,看了过来。
窃窃私语的少女们一怔,纷纷转过身,假装无事发生。
云珏盯着她们的后脑勺,暗想,这就讲完啦?
……
先帝平乱定江山时,是彼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与他并肩作战,巾帼不让须眉。
奈何先帝早年起势,征战三载,伤病无数,于而立之年登基称帝,不过八载便驾崩。
没想先太子李瑚刚刚登基便逢朝中动乱,又于御驾亲征中重伤不治,三个月后,由嫡次子李勋登基为帝,改国号为乾盛。
新君登基以来,在太后协助下,终得机会广纳贤士,广开教学。
不仅寒门庶族的青年子弟得到更多求学与任用机会,备受关注,连国子监中都首创女学,由太后直接掌管,设女官教学。
昔日乱世,人人只凭本事定天下。
有当今太后先例在前,大周女子亦受激励,虽不至于如男子般入朝为官指点江山,但皆以狭隘无知为耻。
机会难得,入学女子无不正经认真,谁也没当做玩笑儿戏。
云珏的父亲是大周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云庭,上头两个哥哥年少入伍,而今也是军功累累;姑父赵喆为陇西节度使,曾在平介之战中勤王有功,深得信任。
平介之战后,云庭请命携家眷至玉门关常驻,如今长安一半外来的贸易,都是源自陇西这条商道。
而后,新帝下旨,以共兴新学为由,诏云赵两氏子女至长安入学,学时一年,以示关怀。
一年后,是去是留可自行做主。
谁想,云珏入学后,并未像其他女子那般把这当做提名声涨身价的好机会。
别说挣什么才名,每日的课业愿意多写一个字都算她态度端正。
至于她能坚持上下学,仅仅是因为想多看几眼隔壁的尹叙。
……
随着学铃作响,受太后钦点的女官前来授课,教舍瞬间鸦雀无声,个个正襟危坐。
授课女官姓孙,众学子尊称一声孙博士。
孙博士为翰林学士赵瑞之妻,才情不输赵学士。
原本走到哪里都得称一声赵夫人,而今因封女官,便用回了自己闺名姓氏。
孙博士教学严厉,在课业评级上也是相当严谨又认真。
照圣人的意思,广开教学不是给无所事事的青年一个混日子的地方,也不是给受拘已久的女子一个贪新鲜的去处。
在这里,每一次成绩都会记录在案,优胜劣汰,这是为了将机会留给更多值得的人。
至于女学,即便不为涉足朝堂,也不能因为成绩太差而被赶出去给家族丢脸。
“今日呈交的课业我已批阅过,谢、阮两位娘子的篇目依旧出彩,稍后可公示于胜文栏。至于其他人……”
孙博士目光无声的投向云珏的方向。
女子心思何等敏锐,立刻明白了孙博士这道眼神背后的深意。
云珏是被圣人安排进女学的,圣人就是她的靠山,这才叫她成为唯一一个光明正大来图新鲜混日子的特例,诸博士对她都睁只眼闭只眼。
云珏昨日的作业必定一塌糊涂。
“……可自行品评。”孙博士点到即止。
阮茗姝看了一眼云珏的方向,见她正噘嘴夹笔杆儿,不由露出嫌恶与不屑。
真不知圣人安排她来这里是为让她受教还是给女学丢脸。
她问邻座的谢清芸:“芸姐姐时常进宫,太后晓不晓得她在女学的表现?”
谢清芸是太后侄女,深得太后喜爱,时常招她进宫考问课业。
据说,太后正在考虑革新女官制度,一旦女子也能凭学识获官职,不受婚事影响,那未来将大不相同。
远的不说,单说孙博士这般已嫁作人妇还能得本姓称呼,便是殊荣。
谢清芸淡淡道:“她学不学是她的事,与太后何干?”
阮茗姝闻言,脸颊生热,顿时觉得自己刚才不该多言。
被谢清芸一衬托,好似她整日都在关注无聊的人,不够专注似的。
又想,不愧是太后亲自教导的,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时时刻刻都装模作样。
一堂课下,孙博士还没走,众人已捧着书册整齐的凑向她,或是真心存疑,或是假意表态,至少氛围营造出来了。
唯云珏书本一合,书袋一提,兴冲冲出了教舍。
孙博士看向门边,蹙了蹙眉……
云珏熟门熟路往尹叙必经之路走,快到藏书阁时,果然瞧见那道熟悉身影。
尹叙习惯在散学后到藏书阁取书来读,次日清早再还来。
藏书阁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只有得博士认可的学生可自由进出取书,算是特殊照顾。
正值散学时,周围没什么人,尹叙徐步前行。
忽的,他前方第三根柱子后面伸出一条手臂来,小巧的手掌俏皮的晃了晃。
尹叙飞快驻足,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盯着那根柱子后露出的衣角。
随着尹叙站定,这只手慢悠悠收了回去,转而贴上木柱。
下一刻,云珏俏艳的脸蛋从柱子后一寸寸探出来,冲他甜甜一笑。
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