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
***
一辆商务车正颠簸在崎岖的山道间。
路况很糟糕,碎石烂泥,一不小心就容易打滑,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大雨,使得这场车与路的角逐愈发触目惊心。
张杨屏着呼吸,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一瞬不瞬望着前方。轮胎卷起泥水,泼洒在车窗上,斑驳了眼前的视线,刮雨器只得马不停蹄地继续工作。
噼里啪啦。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浸在了雨里。
拐了两个弯,张杨终于把车驶进了一条较为宽敞的水泥路上,他登时长松了口气,随即瞥了眼内后视镜,忍不住抱怨道:“你说你好不容易能休个假,去哪不好?非得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一身连帽衫牛仔裤的林亦温正坐在后座上,微微侧着头,不言不语地凝视窗外——飘着白雾的矮山,统一的青灰色房子,连绵的稻田,与此同时,路边还有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老人,手牵一头大水牛,慢悠悠地走着。
见某人没有吭声,张扬又接着絮叨了几句,“这里山清水秀的,你没事的时候可以拍几支vlog,维持热度,顺便再圈一波粉,现在接地气、亲民人设比较吃香,你正好利用起来……最近选秀节目出来了不少新人,你又这样天天神隐,恐怕等你回来啊,粉丝都不知道爬墙爬到哪里去了……”
林亦温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角,语气中透着疲惫,“要拍你自己拍,我没那个闲心。”
张杨“呵”了一声,“我拍了有人买账吗?要是有人买账,我还会在这里给你开车?你就有恃无恐吧你。”
提到林亦温,外人常用“牛逼”,“鬼才”,“话少”,“神秘”这些词来形容他。
在唱片业日渐式微的时代,林亦温的横空出世,惊艳了一票人。凭借每年一张神专的速度,仅仅两年,他就在乐坛站稳了脚跟,拿奖拿到手软。就算不是他的粉丝,作为路人,也多多少少听过他的几首歌。
可惜他十分低调,不喜交际,综艺采访少之又少,影视邀约也通通婉拒,平时除了工作室发些声明和广告,粉丝基本找不到他。好在他的音乐无可替代,质量高,风格多变,即便不经常出来,也没有被娱乐圈更新换代的大浪潮给淘洗掉。
如此看来,他确实有资格有恃无恐。
***
车子在一家杂货店前停了下来。
张杨探出头,对着坐在大门口打牌的几个女人,朗声道:“你好,请问78号怎么走?”
店里的老板娘头也不抬,“什么78号?”
“一对二。”有人出牌。
“我炸,四个九——”
“不玩了不玩了,最近手气太差了。”老板娘囔囔着,终于把视线转向了张杨,见他西装革履,派头不小,略微有些讶异,“小伙子,你打哪来的啊?”
张杨回她,“香达。”
“香达?”老板娘纳闷道:“大老远的,跑这来做什么?”
“来玩的。”
老板娘摇摇头,她在这住了大半辈子了,什么山啊水的都看倦了,实在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我们这挂门牌号是为了办事好登记,没人会去看的,你说的78号我不知道在哪,直接跟我说名字吧,村子里的人我都认识。”说着,老板娘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橘子丢给了张杨,“尝尝这个,我自家种的。”
“欸,谢谢姐。”张杨嘴甜得很,“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脑子一时卡壳,他突然忘记那人叫什么名字了。
此时,车后座的林亦温接了话,“周嘉。”
“嘉嘉?”老板娘神色古怪,“你找她啊?”
“对。”张杨笑道:“我在她那租了半个月的房间。”
“这样啊——”老板娘伸手一指,“你往前一直走,到头往右拐,第一间就是她家了。”
“好的,谢谢姐。”
张杨合上车窗,看着后视镜,揶揄道:“想不到你竟然记得住房东的名字。”
林亦温慢条斯理地说:“我又不是傻子。”
张杨一噎,觉得他好像在骂自己。
***
刘苑在厨房里切菜洗菜,忙的焦头烂额,听到外边传来一串喇叭声,当即擦干净手,跑了出去。
在见到车上下来的人时,她愣了一愣,略微局促地走上前,“不是说明天来吗?怎么今天就到了?”
“刚好今天有空,就把他送来了。”一面说着,张扬一面走到了后备箱。
刘苑用余光偷偷瞟了眼林亦温,随即便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她不敢多看,这人单是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也会让人晃了神。
刘苑不自在地背过身,对着张扬虚虚一笑,“你们来得挺巧啊,晚饭快要做好了。”
张杨提出行李箱,感慨道:“我们可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得以来到此处啊。”
刘苑被他逗乐了,“快进去吧,下雨天的,站在这儿淋得一身湿,万一又加一难那可不好了。”
张杨点点头,随她走进了院子,“你就是周嘉?”
刘苑摆摆手,“不是,我是周嘉的高中同学,就住附近,她现在有事不在家,要过会儿才能回来。”
“哦。”张杨似乎对此并不甚在意,又扯东扯西地问了她一些事。
前方聊得乐火朝天,后头却是静谧无声。
刘苑把他们带到了二楼,二楼统共就两个房间,其中一间房门紧闭,外头挂满了风铃,铜钱,桃木剑……
张杨见状,不由唬了一下,“这是?”
“那是周嘉的房间,她是做这行的。”刘苑走进对门,“这才是你们的屋子,看看怎么样?不满意的话我给你换个地方。”
屋子挺大的,唯有一张床和张木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被子枕套摆放得整整齐齐,显然都是不久前晒洗过的。
张杨环顾一圈,不由微皱起了眉,“没有电视空调的吗?”
刘苑尴尬地笑了笑,“我、我家有,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今晚就能收拾出来。”
张杨:“那,麻烦……”
一直神隐的林亦温却突然出言打断了他,“这儿挺好的,别换了。”
“那行。”刘苑把钥匙放在桌上,“我先下去炒菜了,你们自己慢慢弄吧,等吃饭时,我再叫你们。”
“好嘞。”张杨目送她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林亦温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窗户,雨水飘飘摇摇地洒了进来,落在他脸上。他垂下眼帘,望向院子,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草,小径用鹅卵石铺起,角落里还架了个荡秋千。
对着林亦温的后脑勺,张杨喋喋不休地念叨道:“不要电视也就算了,这么热的天,没有空调哪行啊,你干嘛非得住这?我发现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以前连门都懒得出,现在竟然会出来旅行,来旅行也就算了,还来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手机便贴着裤子口袋嗡嗡响了起来。
张杨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脸上就变了颜色,“姚姐啊,对,到了到了,挺好的,是,好,我马上就回来……”
林亦温转过身,见张杨边接电话边冲他挤眉弄眼,他爱莫能助,只能无奈地摊了摊手。
电话一挂,张杨立马开始大吐苦水,“姚心莲这个杀千刀的,气都不让人喘下,我才刚到这,她就让我回香达了。奶奶的,全公司难道就只有我一个员工啊,什么都要我干!苏晴也真是的,跟她说了多少遍了,祸从口出,怎么……”
林亦温淡淡地提醒他,“现在已经五点了,下山起码得一个小时,你快点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八点的飞机。”
张杨叹息一声,“唉,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
“嗯,注意安全。”
张杨急冲冲地走了。
***
林亦温脱下外套,瘫在床上,一夜无眠,又折腾了一路,他这会儿已经累得不行了。
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他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也不知道,他只记得似乎有人来敲门喊他吃饭。
他胡乱应了句,“不想吃。”
而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直至林亦温悠然转醒时,外头的天彻底黑了,雨也已经停了,靠窗的那块水泥地上还积了一小滩水。
凉风徐徐灌入。
林亦温打了个哆嗦,随即摸了摸肚子,睡饱后,他感到饿了,毕竟从早到晚,他只喝过半瓶水。
于是他翻身起床,打算下楼找点吃的。
他初来乍到,不清楚楼道里的开关在哪,所以只能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一面照着,一面慢吞吞地朝楼下走去。
走着走着,幽暗里猛地响起了一声——“哐当!”
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