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修通过诛戮创下杀障来提升境界,一旦出世,便会遭到其他修者的同仇敌忾,姜沉作为其中的翘楚,当年能在太清宫与无相寺的围杀之下全身而退,连破两个大境界,一举步入道二,更是邪门中的邪门。
长刀横在了颈侧,就在济崇神情紧绷之时,又轻巧地偏转了刀锋,一声轻笑却从面具底下溢了出来。
“老秃驴,这么怕我发疯?”
济崇皮笑肉不笑道:“怕,怕得要死。”
满口的腥膻,姜沉却是掂了掂手中破碎的长刀,居高临下,望向裴流盼。
裴流盼是段广寒的人,但段广寒去未必将她当做自己人。
段广寒此人,利益至上,从未真心待过别人,就连姜沉与他这么多年的交情都能说翻脸就翻脸,更不必说是仅仅被他视作工具的裴流盼。
裴流盼偏头又吐了一口血,视死如归:“沈三七,你杀了我吧。”
“嗯?”姜沉一转刀锋,垂下头认真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无言良久,突然沉默下来的气氛透露着几分莫名其妙的诡异,裴流盼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与楼主有血海深仇,我又是楼主的人,你理应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恨。”
与段广寒有血海深仇?
没想到在旁人的眼中他与段广寒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姜沉一时觉得好笑,随手弃了手中的刀,在裴流盼面前俯下身,与她平视。
“你有两个选择。”
“其一,”姜沉道,“脱离蜃楼,我自会放你一条生路。”
“其二……”
“把绿鬼的头颅带回去,告诉段大楼主。”
抬手摘下脸上的青铜面具,瞥见裴流盼眼中的错愕,姜沉微微一笑,千秋大梦仿佛也化作了一场飞灰,俱是消融在溶溶的春色中。
“请楼主爱惜项上的人头,不日姜某便会登阁拜会,取他项上人头。”
裴流盼瞪大了眼:“你……你要放我走?”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么?”姜沉缓缓起身,轻轻肃正了衣裳,自若道,“如果没有段广寒的授意和默许,绿鬼之流,纵然对你有再大的成见,也不会有能力调来这么多弓箭手,置你于死地。”
“若连我也要杀你,那你岂不是太可怜了些?”
听了姜沉的话,裴流盼美目之中流露出一丝黯然。
蜃楼远在边境,却能跻身天下第一楼之列,其中至少有裴流盼一半的功劳在。
裴流盼虽为女子,却是手段了得,雷厉风行,手段了得,为人又嫉恶如仇,眼里更是容不得一点沙子,像是绿鬼这等卑鄙小辈她素不屑与之为伍,因此又遭到了蜃楼中一部分人的忌惮,结下了梁子。
奈何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她对段广寒的一片痴心终是付了错处,没有结果。
段广寒从始至终都在利用她,也在利用所有人。
这样的人,眼里只有自己,从不会把他人的苦放在心上。
在原处神伤了许久,裴流盼扶着身旁的树干,踉跄着站起,深深地望了姜沉一眼。
“我从不欠人情。”她说。
丢下这句话,裴流盼手中双锏虚空一斩,砍下绿鬼的头颅,她提着绿鬼的头发,运起身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神情微动,姜沉却并未把裴流盼的承诺放在心上。
他救过太多的人,也杀过太多的人,若是每一桩每一件都记得分明,岂不是要疯掉?
微风吹拂,厚重的藏蓝色压在肩上,掩不住身形的清减,竟当真生出几分“沈郎腰瘦不胜衣”的纤弱。
喉间是浓重的铁锈味,姜沉眸光微微有些发散,周遭的景致也跟着模糊了三分,细密如针的锐痛从心室缓缓流淌而出,挟着酸涩。
严暮生大步跨至姜沉身侧,伸手去探姜沉的脉象。
雀啄脉,漏残滴。
眉头深深地攒起,严暮生心间忽然生出了一股恚怒。
他是傻,那些朝堂上的算计他一概看不明白,也不想去介入,唯恐给姜沉添了麻烦。
可再木楞的人也有三分火气,重新以死去的青厌君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危险有多大,姜沉不会不清楚,却偏要犯险。
更让严暮生感到心有余悸的是姜沉的态度,姜沉愈是表现得平静,严暮生便越能从他的身上感受那股压抑的劲儿。
正欲开口,眼前却是再度涌起熟悉的黑。
身体骤然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前倾去。
姜沉稳稳将人接住了,双眸望向严暮生背后的济崇,唇畔不甚明显地轻弯。
“多谢。”
“能从你的嘴里听到好词可真不容易,”济崇抖了抖僧袍上的灰,拾起落在地上的惊云剑,递与姜沉,又细细打量了严暮生一番,叹了一口气:“小三七,你对这蛮子如此在意,莫非是动心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