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迟迟不动秋水阁这条线,并非是因秋水阁靠近大楚朝堂的中心。
而是这条线一旦动了,必定是风雨雷霆、玉石俱焚,再无可以转圜的机会。
包括姜沉自己,都没有全然的把握控得住秋水阁的动向。
在这里,姜沉不是什么青厌君,他们也不是什么秋水阁的伶人或管事。
不过是三两江湖逋客,一群亡命之徒。
想到此时身在秋水阁中的奚邈,济崇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要姜沉乐意,这笔仇如今便可以在奚邈的身上原原本本的偿回来,没了主心骨的丹灵奚氏,必然会由四大世家之一走向衰落,而金吾卫中的兵权也能回归皇帝之手。
大楚以武建国,虽不似北狄那般人人皆为骑马射鹰的良将,但只要掌握了兵权,就相当于捏住了大楚的命脉。
隆丰帝与隋晟的局促之处便就在这里。
世家独大,外戚干政,寒门士子多数居于世家子弟之下,永无出头之日,兵权更是旁落他人之手。
原本周云侯从老太妃手中接过了神策军,是可以改变这样的状况的。
奈何徽王谋反,神策军因主将而受牵连,云侯府上下虽因云侯夫人持丹书铁券自刎于正阳宫前而得赦,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云侯府的女婢下人俱是发配为奴。
就连云侯夫人的独女周雪温也未能幸免,年方及笄,便沦落至与先帝皇叔同样的命运,随神策军镇守边关,若无皇命,终生不得归京。
除了神策军与青云府,明确表示忠君的四大世家中惟有掌管北衙禁军千机卫的颍玄卫氏。
如此一来,就算姜沉真动了手,隋晟也只会从中受益,不仅不会过多苛责,反而会千方百计地在世家当中压下此事。
只是能够做到何等地步,能否免秋水阁众人于一死,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一个危险却绝佳的机会。
“我后悔了。”济崇苦笑道,“即便是现在你都能保持着清明,又怎么会因为昨日我提到侯爷的名字便突然犯了病?”
姜沉侧过首,双眸仿佛一潭深幽死水,匿着诸方牛鬼蛇神,却是缓缓泛起轻微的涟漪,片刻又微微露出一笑。
“此时才反应过来,晚了。”
疯子不可怕。
清醒的疯子才可怕。
听着外边远去的声音,济崇忽然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在茶几前坐定,忍了好久才憋出一句。
“小三七,你千方百计地把我留在秋水阁,到底想做什么?”
他虽是受了周云侯的托付,在必要之时,救下姜沉一命,但济崇终归已经不是当年的神策军副将。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君王的多疑猜忌,再到先帝将屠刀对准拥护他的臣子的那一刻。
大楚从心脏的地方开始烂透了,补好了一处却有更多的地方彻底皲裂开来,创口发了炎,淌了脓,只得用华丽的锦绣与绸缎捂着藏着。
如今竟仅剩一副光鲜艳丽的空壳。
济崇只愿做那无相寺中闲云野鹤的僧人,即便背负罪业,至少心是快活的。
姜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哂道:“秋水阁只收有一技傍身的姑娘,主事虽然年长,身体却尚还硬朗,又没有过失,我留你一个出家人做什么?”
济崇被姜沉这一席话生生噎了一下,良久无言。
“但此次我传信与你,并非是想让你重归朝堂,”笑罢,姜沉抵手在唇畔轻咳,道,“而是有一件事非你去做不可。”
济崇:“……啊?”
“慕舆野此次前来中原与段广寒做交易,而远在北狄的十八部无主将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