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事情从来不在少数。
诡谲的刀影翩鸿一荡,悄然散入春风之中。
广衍没有动,任由那和煦的东风撩起素色的僧袍。
姜沉跃下重檐,抬手将桃花枝接入树干,眉峰间的冷意无声淡化在满园争奇斗艳的春色里。
源源不断的真气灌注入花枝,枯木又逢春,颤巍巍的桃蕊压弯了枝桠。
他失去灵根太久,久到甚至忘记原来这一双杀人的手也可化腐朽为神奇,令枯槁作灵秀。
轻轻咳了一声,姜沉收了手,舌尖舐去涌到牙根处的血渍,忽而一笑。
“禅师这般不设防于人,如果有一日真的遇上了,又当如何?”
广衍垂眼不言,那小和尚却死死地挡在两个人中间,大有一副要与姜沉拼命的架势。
姜沉并未上前,只临风紧了紧束袖。
那日为回雪丹反噬,又叫薛奉北一激,不过是略微运动真气,五脏六腑便移了位似的疼,索性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桃花树上,抬眸望向二人。
那小和尚忍不住道:“施主,你是有病么?”
秦淮河畔那日的过节姑且不论,能把“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得这么惊世骇俗也是头一人了。
姜沉懒懒“嗯”了一声,微笑:“非但有病,还病得不轻。”
他这笑容倒不似先前般的叫人望而生寒,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和清雅,小和尚微微愣了愣,心中警戒骤然一松。
广衍却抬袖遮住了小和尚的眼,颜色浅淡的双眸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造化难料,因果如此,世间万事,不过从心而已。”
“从心,”姜沉掀起薄薄的眼皮,低笑了一声。
“倘若要从心救这一人,便要舍弃万人性命,那禅师是救也不救?”
千古以来,这都是一道难以抉择的命题,大透大悟者如当年的菩提尊者都未能求得双全之法,只得抱憾而终。
双手合十,广衍倾身施了佛礼,悲慈的眉目一并低了下来,声如戛玉敲冰。
“愿渡其身,镇其厄,同其苦。”
“死生共赴。”
最后那四个字太过于肃重,却又有些似是而非的意味。
倘若能求得双全之法,便同生;倘若无计可施,便共死。
不说不救,也不说救,绕来绕去,终究是回到了原点,把问题抛了回来。
姜沉目光在广衍身上停留了片刻,轻哂一声。
这个答案倒是与当年菩提尊者临死前给他的别无二致,一脉相承。
唇齿间隐约弥漫起血腥气,妄动真气的苦果讨债一般翻覆上来,姜沉抑着喉咙深处的呛咳,忍不住想要伸手按住心口,指节微微动了一下,末了又蜷了回去。
方才的杀意是假,但试探之意却是真的。
这幅身体是什么状况姜沉自己最清楚,纵然眼前这人有再大的神通,既要保住他的性命,又要保住他的修为,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小。
只是这和尚连真实身份都不愿挑明,又一副慈眉善目普度众生油盐不进的模样,恐怕问了也是白问。
这细微的动作未能逃过广衍的眼睛,僧人垂下眼帘,掩过眸底转瞬即逝的情绪。
僧舍外传来些许嘈杂之音,敲门声冷不灵地响起,在空旷的药圃中格外清晰。
“师弟,你在吗?”
广衍微微侧目,再回过神来时,姜沉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和尚似乎也被这敲门声惊醒,迷茫地睁开眼。
魇族女子通魅术,男子所修习的却是魇术,能诱人入梦,侵占心神,姜沉的本意是要凭借神识的强大强行从广衍嘴里套出真相,不曾想广衍非但没有中招,反而殃及了那小和尚。
近于墨灰的眸色氤氲,广衍转过身,去为敲门之人开门。
门外站着个瘦高的和尚,年龄要长一些,但眉宇间不经意地流露出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凶神恶煞,不似善茬。
“怎么应得这样晚?还当你在寺中修禅修成哑巴了。”
广衍淡淡道:“有病人前来求医,耽搁了些时候。”
见那小和尚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那瘦高的和尚上去在他肩上一拍,难得露出了笑容:“几月不见,小释空,你长高了不少啊,怎么变得跟广衍师弟一个德行了?”
释空被那瘦高的和尚揽着肩,木然的表情也变得活络了不少,眼底满是雀跃:“二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