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大宁朝的少年精英全在这勤学殿里了,或许国子监的监生之中也不乏能人,但能入宫陪太子听学,首先这些人的身份就不一般,若想给予表现机会,肯定要先从他们当中优先考虑。
顾之虞作了一首《风起平阳》,京城又称平阳,描绘了京中入秋后的景色,太子十分满意。
接着是林怀奕,林怀奕稍显逊色,赋了一首咏菊诗。
之后便是沈黎,未曾想沈黎竟直接出口成章,颂了一篇《登景阳楼》,其中有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让太子赞不绝口,顾容却觉得很奇怪。
景阳楼是京城的一座名楼,临山傍水,景色十分之优美,顾容曾有幸在年幼时被长兄顾正初带上去玩过。
那时候顾容的身体还不像现在这么差,但彼时的他年纪小,不如现在这般记事。
犹是如此,他也分明记得,景阳楼旁的湖上没有鸟。
那时候他还特意问过顾正初,说景阳楼旁的湖上为什么不见鸟儿凫水。顾正初说是因为那片湖太小,旁边又临市集,人员密集,再加上之前官府为了在湖中繁养一种极具观赏性的鲤鱼,为防止鸟儿吃鱼,他们特意往湖中投放了一些特质的药草。
这些药草会散发出一种只有鸟儿才能闻到的味道,若是被它们误食,就会被毒死。
久而久之,鸟儿便不愿再来了。
但后来湖中的锦鲤泛滥,官府为了治水,又需要定时去湖中捞鱼。
顾容还记得曾看过一本京中游记,上面也记叙了景阳楼湖畔无鸟,以及官府派人捞鱼的奇景,那么沈黎的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又是从哪儿来的?
果然旁边很快有人提出“景阳楼湖畔似乎没有鸟儿”,但由于声音极轻,被太子忽略了。
“好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太子抚掌大笑,“黎儿!精彩!这篇文章是你刚刚做的吗?”
沈黎的脸很小,下巴尖俏,唇若含丹,他微微掀起眼帘,害羞地道:“并不是,只是前日与家兄一道游览了景阳楼,即兴所作。”
他可能也听到了有人提起景阳楼湖畔无鸟之事,又补充道:“文章中所描述的景色,有些是我杜撰,太子殿下莫要见怪。”
“不会见怪!”太子笑道,“唯有挥笔泼墨天马行空,文章才会精彩,更何况你这篇《登景阳楼》中所描绘之景色,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姜太傅如你这般年岁时的文章造诣,恐也要在你之下!”
沈黎一下子似有些害怕,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太子又回过头,对顾容道:“顾容,你既来到这里,是否也该参与进来。孤记得你的才学从前也是颇受姜太傅赞扬,不如现来赋诗一首,亦或者做一篇文章,与沈黎的比比,究竟是谁的精彩?”
其他的人也在旁边道:“是啊顾容,之虞既已当着众人的面赋诗一首,你这当哥哥的该不会输给他吧?”
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顾容没有办法,出来赋了一首《小窗观花春景》。
那是他两年前在顾府所作的一首小令,他卧病两年,醒来后又忙着养病,哪有什么时间和闲情赋诗,再加上一时间头脑混乱,只能拿两年前所作的词充数。没想到一下子就被顾之虞拆穿了:“你这词,我早就听爹念过了,两年前他说你才情过人,堪比神童。连姜太傅都对你赞不绝口,两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拿这种老掉牙的黄历滥竽充数?”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也笑,张罗着带众人一起去旁边比试射箭。
顾容的眼眶有些红红的。
他可以忍受别人欺负自己,但不能忍受旁人说他没有才情。
这是他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
可惜,确实两年了,连顾之虞都在飞速成长,他却拿不出一些新鲜的东西。
顾容背过身去,掩饰地擦了下自己的眼角,庆幸此时没人注意到他丢人的样子。
“滕王阁。”宋潜渊忽然在一旁道。
人群中沈黎的步子一顿。
其他人不知道宋潜渊为什么会突然开口说话,都跟着沈黎停了下来。
“沈公子的那篇文章,原本应该是与滕王阁有关吧?”宋潜渊直接道。
沈黎面色苍白:“你……你怎么知道?”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宋潜渊笑了一笑,“原句当如此,沈公子不记得了吗?”
沈黎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坐在地上。
宋潜渊道:“此文章乃一位儒家学士所作,草民曾有幸听闻,虽不知滕王阁为何处,但那篇文章,草民能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太子殿下愿意听吗?”
太子不太相信,回过头问沈黎:“黎儿,你这文章原稿呢?可曾给其他人看过?”
沈黎已经被吓傻了,他明显做贼心虚,除了摇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太子阴沉着脸,回过头警告地看了宋潜渊一眼:“此事休要再提!”
说完一甩袖,往射箭的地方走去。
顾容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很好。”宋潜渊忽然走到顾容的旁边道。
顾容怔了一下,抬眸望向他。
“我觉得写得很好,你的《小窗观花春景》,”宋潜渊笑了一下,“虽文风质朴,却见微知著,如若少爷将来笔耕不辍,定能成为大宁远近闻名的才子。”
顾容欲要夺眶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
真是奇怪,听宋潜渊这么一说,他居然一点都不想哭了。
“我只是眼里进了沙子,”顾容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哭了,“不是因为想哭才哭的。”
“嗯,”宋潜渊道,“少爷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
顾容骤然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