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澄忽然说:“我出来的时候看过了,水壶是满的。”
宋姨身形一顿,才苦笑一声:“看我急成这样。”
“老夫人还想着让你来看看我……麻烦她了。”
宋姨将茶放下,絮絮叨叨了一会儿。
熟悉的感觉渐涌,鹿澄看着她的身影,轻声问:“宋姨这几个月过得好么。”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和以前一样罢了,”她闻言一愣,淡淡摇了摇头,“倒是阿澄,前几天送过去那些东西……想着你也不贪嘴,给你准备的那些年货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我挺喜欢的,夫人和鹿浅好像都挺喜欢的。”
鹿澄想继续说下去,却感觉到宋姨有一阵恍惚:“鹿浅……”
“嗯,好像比较喜欢吃花生糖。”
鹿澄想着之前聊天时的细节,努力地想分享给宋姨:“似乎还对……”
“阿澄,”宋姨忽然拉住鹿澄的手,让后者顿住,“我不是不想让她回来,也不是想让你不开心,她毕竟在那里住了那么多年,再回来跟着我就是吃苦……”
“你也别怕,既然回去了,只是现在比较陌生……”
“要不还是给她们多送一壶茶,印象总归是能再好一些。”
恍惚间,鹿澄觉得这样的语气很熟悉,像是在说——
“他们的生活一辈子都盼不到。”
“你不要惹他们,能帮就帮。”
鹿澄其实没太认真听,而是望着眼前的中年女人,渐渐觉得有些恍惚。
宋姨似乎永远都垂着眉眼,哪怕鬓间有几缕白发,却也总是整整齐齐地将它们全都梳在脑后。
温顺的,严谨的,似乎也是温和的。
“总叫夫人也不好,她毕竟是你母亲。”
鹿澄清晰地听到最后一句话,一瞬间没有再想任何事情。
内心只剩下了,“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的想法。
“要不要喝……”
宋姨将茶递过来时,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茶杯落在地上,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四分五裂。
……
……
茶杯落在地上,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四分五裂。
“你这是什么成绩。”
祁间安静地站着,看着一双苍老枯瘦的手,正拽着一张纸,纸张的一角被茶水泼到,洇开褐色的痕迹。
老人又一次开口:“你这是什么成绩。”
他的问话严肃无比,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下一秒,那张纸被揉成了一团,落在地上,又滚到了少年的脚边。
祁间垂头看了一眼那个纸团,微微抬首时,眼里眉梢尽是漫不经心。
“你这是什么态度。话说得好听,现在这是什么东西?别跟我说,你高中了就跟不上来了,连鹿家那个小丫头都比不过了?”
“有多大的能力才有多大的自由,祁间,你最好向我证明你是一个合格的祁家人。”
祁间看着老人严肃的神情和语气,却嗤笑了一声。
下一秒,一个巴掌拍在桌案上,在空洞的房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别想着像你那个妈的样子——”
“够了吧。”
他没有说完,却被少年突然变得冰冷的话语打断。
原本只是单方面的震怒,气氛却在这一瞬间变成了针锋相对。
“你……”
祁间扭过头,没再打算听任何话。
他走到门口,反手将厚重的门甩在了身后,门合上的瞬间,隔绝了一切般,终于清静。
关上门,祁间没有回房间,而是径直走出了这栋楼,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花园的小径。
这几天的天气不好,带了潮湿感的寒气无孔不入。
祁间出来的时候没有外套,只有一件黑色的卫衣,却对这样的寒冷仿佛没有感觉。
不仅是寒冷,似乎对其他的事情也失去了感觉。
但在经过一座亭子时,脚步却忽然顿住。
——目光所及的范围内,穿着红色大衣围着白色的围巾女生坐在亭子里,似乎正望着哪儿,或者只是在发呆。
鹿澄面对着小径坐着,自然而然地与他投来的目光对上。
她下意识道:“你来干什么。”
祁间面无表情。
他本来想直接走掉,但注意到她的打扮,反而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朝她走了过去。
“挺喜庆的。”
“过年。”
“因为来看宋姨?很孝顺嘛,一直记得她说的话,春节了,来见老夫人要打扮得鲜艳一点。”
“……”
鹿澄突然不说话了。
祁间正好走到她跟前。
然而下一句讽刺的话开口前,却倏地停住。
——离得有点远,走近时,他才清晰看到,女生眼底下有淡淡的红色。
鹿澄的神色也有一瞬的滞凝。
因为少年漆黑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她从来都看不懂祁间的情绪。
这很奇怪,哪怕是所谓历经风雨的大人,她多少也能感觉到一点他们的情绪。
唯独他不行,所以她很多时候会被他的话弄得有点崩。
但她现在却能感觉到,祁间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忽然,便也没有了揣测他有什么恶意的想法。
也没有了再应付他的心情。
“我现在也很烦,不想和你吵架。”
说完这句话,她便靠着亭子的栏杆,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确实很烦。
这种前所未有的烦躁,没有因为祁间频繁的挑衅而出现过,没有因为鹿家的对待而出现,也没有因为同学的误解而出现。
第一次的,在自己一直都很尊重的宋姨身上,让她感觉到了烦躁。
为什么呢。
连祁间都记得,自己一个那么呆板无趣的人,只有春节才会穿鲜艳的衣服——
实在是想不明白。
鹿澄懊恼地睁开眼睛。
她发现,祁间居然还没有走,他坐在斜对面的位置上,漆黑的眸子望着栏杆外,似乎也在发呆。
祁间那么坐着,身后是栏杆和凉亭的顶部框住的一片灰蓝色的天空,寒风偶尔卷走一片树叶,扫过他搭在栏杆上的手指。
她忽然意识到,哪怕她一直把手塞进了口袋里,现在有些被冻麻了。
这个人,不怕冷的吗?
“你不冷吗。”
刚才的思考消耗了太多的脑细胞,以至于她这一句话问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过脑就问出来了。
后知后觉的是,她居然跟自己讨厌的人大冬天坐在凉亭里发呆?
她疯了吗?
祁间没有回答,可能觉得这个问题太蠢了。
鹿澄眨了眨眼,发现他真正不开心的时候,竟然会那么沉默。
明明平时求他闭嘴都不行。
这样的认知让鹿澄瞬间变成了多话的那个:“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本来想说“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的,可又意识到了一个“基本问题”。
祁间并不是会分享痛苦的人,或者说,他这个人就不喜欢和人分享任何东西。
除非这件事情与她有关,他会很乐意出言挑衅。
……他好像就是因为想挑衅自己,才走过来的吧。
鹿澄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本都准备好了带着自作自受的心情,回应那些让人太阳穴发疼的话了,但在长久的沉默后,祁间却很冷漠地吐出了一句:“……跟你没关系。”
鹿澄一怔,下一秒看到他站起来,要朝某个方向走去。
“你……不是不能去那边吗。”
她下意识道。
她有一些关于祁间的琐碎记忆,除了那些现在想来无关紧要的提醒,这一条是最特殊的。
祁间似乎被禁止靠近老宅的某个地方。
她不知道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祁间瞥了她一眼。
从刚才到现在,他因为心情不好,情绪都非常平,说这句话时也一样。
可鹿澄却感觉似乎另有含义。
她似乎不是不知道。
似乎是,忘记了。
“忘记了。”
祁间听到这个回答,视线转向她的眼睛,似乎想确定她有没有别的意思。
但半分钟的对视里,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祁间收回视线,朝那个所谓不能让他去的地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