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小公主来的那日,已经过了许久。 他本以为,这不知人间冷暖的傻公主会成天嚷嚷着回去皇宫见父皇。 可出乎意料的,小姑娘一次都没再提起过,仿佛那天哭得泪人般的那个人,只是他恍惚间产生的错觉罢了。 腿伤养了十几天,伤口便完全愈合,生出一条淡淡的粉色伤疤。阿白交给她一瓶药,叫什么雪莲膏,说是可以祛除疤痕的。 看着小公主一脸欣喜的接下药膏,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起为何她从未提起过她父皇,也未提起下山之事。 小公主愣了愣,突然唇角勾出一抹凄然,“听说我的母后素月皇后,是被后宫的灵贵妃下毒害死的。” 闻言,阿白抿抿唇,面上的冰雪消融了些。他伸出手,揉了揉那头漂亮的青丝,将它们揉得微微凌乱了些许。 唇边的苦涩越来越浓郁,如香炉中燃烧着的沉香,一缕缕弥散开来,充满这小小的木屋,似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的,她轻轻阖上双眼。 “父皇自母后逝去便一直独宠于我,这份宠爱也使我成了那众矢之的。 十一岁那年,父皇将我将我送去清秋门交予门主燕大侠拜师学艺。三年后我学成归来,他更是在我所住的琉璃殿布了大量眼线和暗卫。 我能平安活到现在,全是父皇他…… 如今父皇不在了,若我贸然回去,必遭手足残害……那父皇之前所做的一切,怕是全部付之东流了。 只是可惜,他那么爱我护我,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 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有泪珠从她眼角慢慢滚下,在她面上划下一道冰凉的轨迹。 “可还想见你父皇?”阿白拍了拍她的头,坐到了她身边。 姜萤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面前的人。 这十几天的相处已经让小公主充分摸清了阿白的脾气。 阿白看上去冷冰冰的,有时候还会有些毒舌,其实却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和一副好脾气,并且吃软不吃硬。 于是第二天傍晚,小公主握紧了手里的白莲灯,乘着一只美丽的冰铃鸟飞往皇城。 临走之前阿白叮嘱她,这灯乃他亲手制成,得了他的一部分力量,可以助她不为凡人所见。 冰铃鸟能带她飞到父皇的坟前,也能将她送回来。但她必须要在白莲灯的灯芯燃尽之前回来,只有三个时辰,一旦灯芯燃尽灵力消散,便会被人发现。 …… 一弯弦月,几点孤星,三两清风。 一道白色的影子如离弦之箭,从夜空极速划过,落向那金碧辉煌的王城。 暗夜散发出些微冰凉,寒意从指尖一点点向上蔓延,一头青丝被吹得笔直,向后飞去。姜萤攥着两簇冰白的羽毛,紧紧贴在鸟背上,汲取着为数不多的温暖。 鸟儿飞的很快,也很高。 深蓝色的夜幕里,那从窗口倾泻出来的无数道橙黄光芒,与这暗夜一起,汇聚成一条浅浅的星河,在她眼中闪烁着点点暖意,连绵不绝。 冰铃鸟煽动着洁白的翅膀,循着老姜王的气息而去…… 穿过层层翠竹,一声清越的鸟鸣中,冰铃鸟在皇城旁竹林深处的一间茅屋前停了下来。 冷月照孤坟。 姜萤踉跄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坟前,左手托着那盏白莲灯,右手颤巍巍的伸出去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字。 平日婉转的声线压抑成一道喑哑的悲伤,泪如泉涌,她颤抖着试图勾起唇角扯出一个笑容,却是拉出了一抹悲怆。 “父皇母后,我来了。” 帝王驾崩,本应按礼节厚葬于皇陵,而父皇却是省去了所有繁琐,极其简单的葬在了皇城外那十里竹林深处。 只一抔黄土,一方石碑。 不过姜萤知道,这也正是父皇所希望的,因为她的母后长眠于此。 他这辈子唯一爱的便是母后,奈何九五之尊,身不由己,后宫佳丽三千人,终究只能赐予深爱之人一个虚无的后位。 而母后最大的愿望就是避世隐居,不闻世事。 当初父皇将母后带入皇宫不顾众人反对执意立其为后,而后为了保护她,他几近将她打入冷宫一般的待她,却未曾想,到最后母后仍是死于后宫妃嫔之手。 如今他们葬在这鸳鸯冢,再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在一起,也算是,生不同衾同穴。 九泉之下,再不负卿。 …… “母后,萤儿好想你。” “母后,这些年,父皇他待我很好。” “母后,那片相思子如今又长高了不少。” “本想上昆仑采仙草为父皇治病,奈何女儿无能,不仅没有采得仙草,还险些搭进自己的命。” “萤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未能尽满孝道,就连父皇最后一面都……” “父皇……” 她已是再无颜面对父皇。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月光洒在那微微泛黄的竹叶上,穿过几只瘦弱的竹杆,照在那块灰色石碑上。 素衣少女跪在石碑前,颤着身子对着石碑磕了三个头,最后趴在上面低低说着什么。 有月光落在她颊边,那灵秀的面上早已布满泪痕。左手边的白莲灯忽明忽暗,眼看就要燃尽。 黯然间,一道幽香传来。 冰铃鸟警觉的抖了抖翅膀,瞪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不知何时晕倒在石碑上的小公主,焦急的叫了两声,橙黄色的鸟喙戳了戳她的肩膀。 见她没有反应,小家伙咬紧了她的衣服抻长脖子死命拽着,试图把她拖到鸟背上。 阿白出来之前曾交代它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便将姜萤拖回来,可他却是忽视了小公主的体重并非它一鸟之力可以拖走的。 生无可恋的拉着姜萤,鸟儿在心里悲鸣生无望之际,竹林里走出了一个男子。 金色绣花长袍衬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那乌黑的发丝用紫金冠整齐的束起,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使他看起来更加妖孽。 濮阳昊走到鸟儿面前,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它的头。 那只刚刚还在奋力挣扎的鸟儿低低叫了一声,紧接着便脱离了苦海,与姜萤一同晕了过去。 看着那垂了头倒在女子背上的鸟儿,男子弯了弯玫瑰色的唇。 阿白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姜萤没被凡人抓走,而是被那竹林中的狐狸精捉去了。 对,狐狸精。 一只公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