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蕊受春风。 日日宫花花树中。 恰向柳绵撩乱处, 相逢。 凌雪把她捡回家的那日,天色澄明,暖风徐徐,柳絮飘了满城。 所以她叫柳绵。 那个时候,她本以为她的人生,可以像柳絮一样,温暖而洁白。 可到了后来,她才明白,她的人生注定要如柳絮那般,在风中飘零浮沉,最终落入黄土。 化为尘埃。 …… 阳光微冷,料峭清寒。 凌雪本和友人约定在树下小聚,走到不远处,就见到个睡在树下的孩子,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那孩子大约只有五岁,瘦弱极了,他整个儿蜷在角落里,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只穿着件极单薄破烂的衣衫,蓬头垢面,鞋上也沾满泥泞,露出的左脚趾上生着红红的冻疮,那头发结成一缕缕紧贴在脸上,不知道多少天没洗了。 他整个人看上去脏兮兮的,躺在张破烂的草席上睡着,紧紧抱着一只破碗,看样子是个小乞丐。 虽已至三月,可到底是春寒料峭,那单薄的衣物又怎能抵御寒冷。 那孩子一边睡着,一边不住的打着冷颤。然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醒来,可见是累极了。 见此情形,凌雪不禁生出了怜悯之心。 也不知是哪家狠心的父母如此忍心,又或者这苦命孩子生来就是孤儿。 真可怜呐,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就要独自一人漂泊,为生存担忧……. 他叹了口气,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那孩子,想给他添上一些温暖,好让他睡得舒服些。 想着,凌雪拿着斗篷缓缓俯下腰去—— 谁知斗篷还没盖到他身上,那上一秒还在睡梦中的小乞丐猛的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见到面前的人,他开始拼命向后缩着,直到身子紧紧贴在墙上,不能再退后一步。 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惊恐而警惕的看着他,瘦小的身躯抖得像个筛糠一样。 “……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天气尚寒,想给你披件衣裳。” 见到那孩子眼中浓重的敌意,凌雪不禁怔了怔,随即放轻了语气,神色温和的试图安抚他。 闻言,那孩子不仅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抖得更厉害,他死死抵在墙上,不停摇着头,眉宇间竟还生出了种近乎绝望的悲戚。 “……” 这可怜的娃儿之前是经历过什么啊…… 见此情形,凌雪叹了口气,轻轻放下手中的斗篷,站起身,在小乞丐惊恐的目光中向后退了几步。 那小乞丐见他突然起身,吓得差点哭出来,发现他是慢慢在远离自己,面色才又好上一些。 凌雪连连退出十几步,那孩子似乎才稍稍放下心来,目光终于不再紧盯着他,而是不由得往那斗篷上飘了飘。 他眼中的警惕淡了些许,开始疑惑的盯着斗篷发呆。 “给你的。” 看着他低垂的头,凌雪说。 小乞丐没有动。 面前的斗篷白白的,看起来厚厚的,一定很温暖吧…… 如果裹在里面,就不会这么冷了吧…… 自从被父母抛弃,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暖暖和和的睡上一个觉了。 在寒冷中睡去,在寒冷中醒来…… 如果,如果这个他可以拿走的话…… 被那久违的温度诱惑着,他吞了吞口水,开始迟疑着伸出一只手,一点点想着那片温暖移去…… 见他终于有了动作,凌雪展颜苦笑。 眼看就快要触碰到斗篷的时候,小乞丐的动作突然停住,他抬头,小心翼翼的瞥了凌雪一眼,眼中的惊恐又转为胆怯和担忧。 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凌雪和善的朝他点点头,又向后退了几步。 直到他快要靠上那棵杨树,那只黑漆漆的小爪子才终于落在了斗篷上。 比想象中的还要温暖,带着那人的体温…… 凌雪还没来得及笑,就见那瘦弱的小乞丐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了起来,神色紧张的看了他一眼,右手抓住斗篷,左手抄起碗和草席,惊慌的向远处窜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巷子里。 生怕他是戏弄于他,会又突然抢走,那模样真像一只可怜的小兽啊……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凌雪叹息。 “凌兄?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响起江折竹不解的声音。 凌雪收回目光,转过身的时候,唇边已挂上淡淡的笑容。 “没什么,走吧。” …… 许是那小动物般的举动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又或者是近来同情心作祟,凌雪脑中总是不时飘过那双黑葡萄般的眸子。 每每想起,他就会不自觉的走到当初那个地方,看看那个小乞丐过得怎么样。 好在那小乞丐一直在那里。 观察了几日,他渐渐开始明白了一些。 他发现乞丐似乎是有地域划分的,而那小乞丐似乎格外遭排挤,他乞讨的那个巷子根本没什么人去,跪在那里一整天也讨不到几个铜板。可即便如此,他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多向外走出一步。 于是那可怜的孩子经常挨饿,一饿就是一整天。 心中不忍,他便经常偷偷带些吃食衣物送给他。 起初,那小乞丐像刚开始一样,警惕极了,只要他一靠近,就死死地贴在墙上,他不走,他便不肯动一下。 可渐渐的,他眼中的敌意不再那么明显,拿走他给的食物和衣裳的时候不再像以前一样跑出那么远,他和他的距离,也慢慢从三十五步化成了十五步。 他们慢慢开始熟悉彼此,习惯彼此的存在。 凌雪不禁开始对小乞丐好奇起来。 终于有一日,他对他伸出手。 那日, 天色澄明,暖风徐徐,柳絮飘了满城。 年轻的公子抱着脏兮兮的小乞丐回了家。 而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冥冥中,那个名为命运的东西,开始一点点缠绕上两个人,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