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恩觉得疼。
浑身上下连带着五脏六腑。
她躺在这处,眉眼间无意皱起一条深深的‘川’字。
人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虚弱的喘息声从鼻腔内传出,呼吸之间带着轻微的身躯起伏,如此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竟是连皮带肉扯着筋骨般的钻心刺痛。
同时伴随而来的是周身乏力,四肢酸疼肿胀,手指握拳,指尖紧绷,关节处无法控制的僵硬和生涩,尤其令人深感不适。
即便身体能够短暂的感知到有猛烈的疼痛袭来,可她也依旧无法把控自己的意识,甚至连一个睁眼抬手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迷糊着,仰躺着,然后动弹不得。
在此混沌期间,隐约察觉到有一条结实的手臂穿过自己后颈,那温热的掌心小心将人上身托起后,再将那浓苦腥臭的药汁灌入自己口中。
强烈的味觉以及嗅觉冲击令秦君恩难受至极,她忍着疼开始小心挣扎起来,而后又听闻一声惊呼。
“小妹。”
药汁被灌入腹中大半,可因着实过于恶心了几分,秦君恩胃里一反又将这些乌黑黏稠的东西悉数呕出。
眼前少年一袭云缎白衣,手指、袖口同那胸前皆数被脏东西给糟蹋了个遍,不过终归是见人醒了,自也不会嫌弃,只管双手接住秦君恩纤弱的双臂惊喜大喊。
“小妹,小妹你终于醒了。”
秦君恩眼底混浊,足足愣了半晌才清明过来,她一怔,再用力将面前男子拽住,不禁破音嘶吼道。
“哥..........哥哥?”
面色苍白,唇珠干哑,满头黑发顺着肩头倾泻而下,发丝尾端还仔细系着秦军战士们人手一条,用以象征身份的红发带。
秦君恩心头猛痛,鼻尖微酸,她瞪大了双眼,颤抖着微张开嘴,只痴痴的望着那人,眼下却泛滥成一片汪洋。
分明是死了三年的骨肉血亲,如今竟又生龙活虎的站到自己面前,任是何人怕也不能坦然面对,方才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的姑娘,此时此刻眼底蓄满了水汽,顾不得周身疼痛,只管扑身而来抱住面前之人。
右肩一阵猛疼再有热流涌出,秦君恩哭喊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说什么胡话呢?”
重伤十几日才见醒,体型自是瘦下许多,秦孝恩一把接住这不管不顾冲过来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妹,他一手托着人,一手还得去擦她那满脸眼泪。
“瞧你,刚包好的伤口又给我崩裂了,还不快躺回去,哥哥找大夫来给你换药。”
“你不能走,不要。”
只像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儿,秦君恩抱住秦孝恩死活不肯松手。
此刻头疼欲裂,并不能辨明这是又出了什么差错,她不想,也不愿,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手里抱住的是哥哥,是亲人,哪怕只有这一天,这一秒,就算是个梦,她也再不想松开自己的手。
“怎么了这是?”
秦孝恩抱着这已然十六岁大的妹妹哭笑不得,反复确认这姑娘脑子没出事儿,也没发烧,这才任由她撒娇胡闹去。
不过短短三个时辰,秦君恩只管痛哭悲戚,哭声招惹来了满屋子大人。
其中有被腰斩的大伯,被车裂的四舅,被活埋的三姨,被缢首的小叔,秦君恩心下难受,只痛恨自己是作了什么孽才会害得这么一大家子人个个都不得好死。
尤其是她那么好的哥哥,那么威风那么骄傲的哥哥,如何如何能遭人那般欺辱。
秦君恩整整哭了三天,她醒来就拽着人哭,哭累了再倒头睡下,如此这般迷迷糊糊,反反复复,只折腾的自己伤口发了炎,一层层溃烂化脓的皮肉再红肿翻开,也并不惧怕这疼。
在眼睁睁目睹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一个在自己眼前被人残害至死,信赖到愿意托付终身的男人背弃承诺丢开自己的姑娘,比起心尖上那一把一把捅下的刀子,这些小打小闹的皮外伤又算的了什么。
伤好之后再大病一场,三姨特地挑了个好时候徒步爬上城外那青白山去求佛,膝盖摔了两道口子才拿回来的那只平安符,终是稳稳当当的挂到了秦君恩的脖颈间,牢牢贴在她的心口。
“小姐,小姐,发饰戴好了,你快看看漂亮不漂亮?”
记忆里被烹煮致死的小丫鬟青果捧着笑脸左右端详镜中女人的脸庞,她再动手给秦君恩换了一对长流苏梅花耳坠。
“三姨说了,今日你我出街,可定是要挑个倾国倾城,千娇百媚的公子哥回来。”
四年一次的花灯节,若是不出差错,也正是今日遇着的那个祸害。
家中长辈本是张罗着让秦君恩出门走走看看,若是运气好能寻个如意郎君回来,运气不好也只当是散散心,去去身上的晦气,权当是养病。
不过秦君恩今日精神不佳,该是说她从醒来之后,状态就一直十分差劲。
十六岁那年遭敌诱入中了埋伏,右肩插入一柄毒箭,边关条件太差,为了养伤这才从北疆回了家来。
家中叔伯婶姨都当这姑娘病还未好的通透,所以有些犯痴症,可只有秦君恩自己知道,她这是又从头再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