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百斤玉米在饥荒年代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每个人都很清楚。 姜大川眼睛放着光,盯着沈玉琼,“你说得是真的?” 王红梅站在他身侧,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她心疼女儿,可更害怕丈夫发怒。 姜安平心底松了一口气,他也认得沈玉琼。 虽然在北河沟子村扎根已经十来年了,可沈玉琼显然和周遭那些生在山沟沟,嫁在山沟沟的农村妇人不同,一头乌发永远梳得整整齐齐,衣裳虽然打了不少补丁,但却总是干干净净的,她还会念书,会说外国话,她儿子傅明磊在部队上当兵,要是三妞能嫁到他家做媳妇,肯定比嫁给黄老四那个泼皮无赖强一百倍。 他悄悄地看了妹妹一眼,发现姜安宁面色淡然,好像压根不知道跟着沈玉琼和被卖给黄老四的区别。 沈玉琼将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护在自己怀里,点点头,“粮食就在柴房里,你可以自己去看。” 姜大川心里盘算了片刻,这沈玉琼虽然是个臭老九,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被拉出来批.斗、作检讨,就连挣来的工分也是最低等的,连吃饱肚子都不够,可架不住她有个儿子在外头当兵啊,这粮食,说不定就是他那兵儿子从外头给捎回来的。若是三妞跟了个当兵的,他脸上有光不说,那姓傅的小子又不常回来,到时候两家离得近,家里有什么活三妞还不得帮着干,吃住却不用他掏一分钱,可比嫁给镇上的黄老四划算多了。 心底一番算计过后,姜大川趾高气扬地说,“光看你们家这成分,说啥我是都不乐意把三妞嫁给你儿子做媳妇的,不过她自己愿意,我这当爹的也就只能答应了,这一百斤粮食,就当是你给我家的聘礼。” 心里想得是一回事,嘴上说得又是另一回事,这姜大川无耻至极,却还想要脸,不肯承认自己卖女儿。 沈玉琼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轻轻地拍了拍姜安宁的后背,怕这小姑娘会因此而伤心。 谁知姜安宁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姜大川让王红梅去村里相熟的人家借车,又招呼姜安平还有和他们一起来的同村后生把那一百斤玉米从柴房里搬了出来,得意洋洋地拉走了。 “你还没好利索呢,别在外头吹风了,咱先回屋,老师给你做饭吃。”沈玉琼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十分心疼,这孩子比明磊还要小上几岁,瞧姜大川那做派,平日里还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呢。 她把人领进屋,安置在炕上,道:“炕还热乎着呢,你再睡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沈玉琼原先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城里姑娘,可在这乡下生活了十几年,早就磨平了一身娇气,做起饭来又快又好,姜安宁感觉自己只是出了会儿神,面前就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菜糊糊。 颜色看着不怎么样,面糊糊是玉米做的,上头加了不知道什么菜的干叶子,粗粝地拉嗓子,姜安宁饿的肚子咕咕叫,可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了。 陌生的年代,想都没想过的饭菜,到了这一刻,她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沈玉琼见她推开碗,愣了一下,笑问道:“是不是身上不舒坦,觉着没胃口,别怕,我给里头切了两块姜,吃了你就能好起来了。” 她倒没想过姜安宁是吃不习惯这里的饭菜,毕竟农家粮食金贵,鲜少有人吃得起白面,大多都是玉米面。 沈玉琼伸手摸了摸姜安宁的额头,“还有些烧,你快吃饭,等吃完了饭,老师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她搁下碗起身,在炕头的木箱里摸出一个铁盒子来。 姜安宁下意识地看过去,发现她从盒子里摸出薄薄一沓毛票,看纸张的大小和面额,她再次 里头装着薄薄一叠毛票,应该是她为数不多的积蓄。 她听到沈玉琼轻轻地叹气,心底也跟着叹息了一声,等扭过头,却不禁一愣。 沈玉琼端给她的玉米面糊糊稠稠的一碗,可她自己的碗里,却是清汤寡水,稀得能照见人影子。 姜安宁心头微动,眼眶又不知不觉地红了。 看在沈玉琼眼里,以为这丫头这会儿才想到自己被父母抛弃,要跟着自己这样的坏分子搭伙过日子,心里难受,忍不住劝道:“想开些吧,日子还得朝前过呢。” 姜安宁眨掉眼眶中滚烫的泪珠子,抬手抹了一把,朝沈玉琼露出欢快的笑,点头嗯了声,招呼道:“沈老师,我都知道呢,您快过来吃饭吧。” 她抬手将两个人的碗换了,又道:“我刚喝了您给的白糖水,不饿,吃这个就成了,我这碗给您……”说着又调皮一笑,“我吃了两口,您可别嫌弃。” 沈玉琼被她活泼模样逗笑了,见她一扫方才的阴沉颓郁,也没疑心,笑着点点头。 姜安宁喝了一口汤,脸不由得皱了皱,碗里的味道她当真有些说不出,比她想象中的糠咽菜还要难吃三分。 难道沈老师平常就吃这个? 的确,沈玉琼顶着劳改分子的名头,能分到的粮食有限,吃了快一年,早就没了,为了不至于饿死,她在自家院里种了几分油菜籽,收割之后将菜籽叶晒干,就这么稀汤稀水地熬着吃,而柴房里的那一百斤玉米,正如姜大川所猜测的那样,是她儿子托人送回来的。 “你还记得明磊吧,他和你哥哥关系好,又是一同参的军,在一个部队呢。”说起自己的儿子,沈玉琼满脸带笑,比了比桌子,“我记得你才这么高的时候,时常跟着你哥哥来找明磊玩。” 沈玉琼口中的哥哥,是姜家的大儿子姜安逸,因为踏实肯干,又念过几天书,部队征兵的时候就要了他,至于傅明磊—— 姜安宁想了想,才好不容易从记忆里搜寻出一张青涩冷硬的脸,傅明磊完全没继承沈玉琼的温柔,人如其名,更像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原身小时候怕他怕得不行,压根没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吃完饭,沈玉琼要带姜安宁去看病,但已经知道这个家里境况的姜安宁哪里肯去,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您不是还得给牛铡草,快去忙吧,别管我了。” 沈玉琼有些放心不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的确没有刚才那么热了,才勉强同意,临出门前又叮嘱,“你在家好好休息,锅里还有饭,想吃就自己个儿盛。” 她离开之后,姜安宁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个家实在是太破旧了,她在院里转了一圈,发现一共就两间能住人的屋子,她先前待得那间烧着炕的无疑是沈玉琼的住所,而另一间关着门,隐约从破了洞的窗户里看进去,搁着一张小床的,应该就是傅明磊参军前住的房间。 姜安宁没有推门进去,她虽说是被“卖”给了沈玉琼,可并没有把自己真正地当成这个家的人,反倒是有些做客的自觉。 厨房里的面瓮已经见了底,其他吃食也寥寥无几,给姜大川的那一百斤玉米,怕是沈玉琼这个冬天的口粮。 姜安宁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她不喜欢欠人人情,沈玉琼替她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还把自己过冬的粮食搭了进去,她得还。 可刚刚穿越的姜安宁两眼一抹黑,只知道七十年代买东西还要票要证,在农村,唯一能得到粮食的机会便是秋收分粮,倒是有投机倒把的,可她人生地不熟,原身更是个连村子都没怎么出过的,别说找不到,就是找到了,她也没钱。 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饭也是现成的,用不着姜安宁,她里里外外转了两三圈,才找着几件沈玉琼换下的脏衣服,洗干净晾了起来。 沈玉琼打扫完牛棚回来后,就看到自家院里的晾衣绳上挂了两件衣裳,因为天气冷,冻得硬邦邦的,还有冰碴子。 “让你好好歇着,怎么不听呢。”沈玉琼抓过姜安宁被冷水冻得通红的手,叹了口气,“我记着上回明磊寄回来一瓶蛇油膏,你等着,我找找去。” 姜安宁的心思,她看出来了,心里百味陈杂。 沈玉琼心善,哪怕是落了难,遇上旁人有难处也会主动搭把手,否则以傅明磊时常寄钱寄物回来的举动,日子也不至于过到这种地步,偏偏她身份不同,别人即便是受了她的恩惠,顶多背后能少说几句,人前还是要远着她的,可眼前这丫头,不仅没跟她划清界限,还惦记着还她那份情呢。 “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就不能不管你。”沈玉琼一边给她擦药,一边道:“老师没女儿,就把你当成自己闺女疼,现在天冷,晚上你就跟我睡大炕,等开春天气暖和了,我把明磊先前住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你。” 姜安宁犹豫了片刻,才使劲点了点头。 就算日子艰难些,只要有心,她和沈玉琼就能相依为地过下去。 可谁知,才过了一夜,姜大川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