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寒风瑟瑟,略入秋的凉风带着冷意钻进人的衣衫,将骨缝都吹冷。
屋子内确实温暖宜人,感受不到一丝屋外的寒意,在层层帷帐络幔里,木桶中的身影被滤的几不可见。
虞岁桉靠坐在木桶中,下潜将半张脸深埋进铺满干花的水波中,看着在水面上飘荡的花瓣,她吹一口气将花瓣吹走,惹得秋水发笑。
“小姐。”她轻抚着虞岁桉的乌发,将他们抓在自己手心,抹上茉莉香膏小心翼翼的将其在发丝间抹匀。
“小姐还是赶紧出来罢,那水里不干净,还有香叶,怕是一会儿不小心就让小姐吃了去。”
虞岁桉听她这样说,顺从从水里出来,将头斜靠在木桶边缘,回想着今天的事情。
让她很奇怪的是,今天发生的与前世并不相同。
且不说前世中秋宴她根本没有参加,再说今日在宴会上发生的种种都与她前世所听所闻背道而驰。
还有郁珩……
虞岁桉想不清楚,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让原本既定好的事情发生轨迹偏差?她就是那个失之毫厘,叫结果差之千里?
那这样前世的种种她见证过以后会发生的,又会不会改变或者又会有新的她不知道的事情出现。
重重疑问压在虞岁桉的心头,叫她愁眉不展,一阵冗长的沉默直到秋水都将头发梳理好了,又一点点拿毛巾擦干才回过神。
梳洗过后,秋水退出守在门外,虞岁桉整个人缩在云锦棉被里,突出小小的一团,将自己裹挟其中。
今日疲惫的让她浑身酸软,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真正躺在床上却只觉的头脑清醒思维跳跃,兴致高昂的刺激她的大脑不许入眠。
于是她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堪堪入睡。
月色怡人,周围寂静一片,独留下几只尚存的秋蝉在吱哇乱叫,树影婆娑,清丽月光下枯瘦枝桠张牙舞爪的斜印在窗柩。
————
午夜时分,皇家祠堂。
红烛摇曳,白纱缥缈,在整齐排列的一排排排位前,几个蒲团之中,跪立这一位清隽挺拔的少年身影。
四周安静的可怕,寒风呼啸,划破死寂长夜留下声声呜咽,像是地狱万千恶鬼嘶吼,争抢着要夺取人的性命。
若是旁人此刻在此地见此情此景,怕早已经吓得魂不守舍,魂魄升天,可蒲团上的少年依然跪的笔直,像颗顽固钉子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寂寥无人处,突然后方异动,传来几丝不寻常的声响,郁珩低垂的眼帘颤几下,羽睫微抬,有人了来。
来人步履沉稳,步调轻巧,落在地上脚步声几不可闻。
白沙飞舞,遮挡视线,那人伸手拨开层层白纱,进入皇祠内里。
“九皇子,陛下吩咐我来传个消息。”
片刻后,那人的身影在月光下倒映,印入郁珩眸中,与脚步声不相符的,来人身形魁梧,几乎是少年的两倍。
声音也冷酷无波澜,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
郁珩强撑着略一回头用余光扫一眼,立刻认出了此人。
皇帝的亲卫,荣禹,每年他与那个名义上的父皇为数不多的见面都是此人代为通知。
“什么事。”郁珩将身子摆正,只稍一动身就牵扯到身后伤口,血肉撕扯着带来的剧烈疼痛教他冷眉微蹙。
荣禹起身俯视地上少年:“陛下让我告诉你。”他顿了顿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开口:“殿下可以从冷宫中搬出来了,陛下说您的新院子是竹听院。”
要他搬出冷宫?搬去竹听院?
呵,郁珩心中冷笑声。
竹听院,地势偏僻,院落破败,是多年闲置的老旧院子。
以前是给宫中老死太监居住的地方,后来有了新法,太监年过五十允许遣散出宫,十年前在最后一个太监死掉后,这院子就没人在住了。
院中荒凉无人,杂草丛生,比冷宫好不了几分,只不过没了冷宫的名头,明面上听着好听罢了。
郁珩几乎哂笑出声。
他亲爱的父皇啊,还真是……善良仁爱。
利用完他丢掉不就好了,偏偏心下不安,还要给他点赏赐,难不成这样晚上就能睡得好了,觉得自己做的问心无愧了?
倒不如直接心下一横,将他杀掉不就没有这些烦扰了,这样的优柔寡断,难道以为他会感激他?
心中这样想,面上却不表露出半分,依然保持那个姿势跪的笔直,目视前方牌位,对荣禹说:“替我多谢陛下。”
荣禹领命,后退几步转身离去,在离去前还不忘在回头看郁珩一眼。
饶是冷情寡性如他,也觉得郁珩此时境遇过于艰难,每年皇上只见九皇子一面,每次都是他去请人。
每次请人身上总是带着不同的伤口,九皇子的性子也一年比一年寡淡凉薄,幼时见面还会问他几句。
近些年与他一同前往明镜殿见陛下,路上半句言语都没有,就算说话也必须他问了才会象征性的回答,也不过寥寥数语,字数堪忧。
现在亦是如此,他看着少年后背的僵硬以及蒲团膝下的一团黑污痕迹,很明显是少年身上流出的血迹,顺着腰线浸润衣服,印在蒲团上……
荣禹强行将视线收回,大步流星走出了皇祠。
他不能再看了,再看就失了规矩,无论如何他都是皇上的人,唯皇命不可违的思想已经烙印在他脑海,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不管皇帝发出任何命令,他怕也都会去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郁珩就这么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薄雾四起,绯色霞光照进皇家宗祠,才终于有人叫他起身。
那人只传个话就走了,郁珩连那人面都没有见到,只听到声音告诉他惩罚完毕。
估计是皇上昨夜派来监视他的人,看着他跪完这一天一夜。
他挣扎着爬起,甫一站稳,膝下一阵无力立即又倒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