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维连着咳嗽几声,被孙斯越扶起来,看着他顾哥远去的背影,非常不解,问身旁兄弟。
“你说顾哥咋想的?以前他不是总在想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儿吗?”
如今人找上门来,他怎么又不乐意了?
孙斯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一向斯斯文文的,话不多,这会儿也只是叹口气,不予置评。转头,朝身后一路跟着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小梨子,我们回去了。”
江蓠一直扭头看着带着保镖离去的漂亮姐姐,直到孙斯越喊她,才应了声跑过去。
罗一维还在嘟囔,“顾哥他亲生爸妈看起来好有钱的样子,他要是回去了,那不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了?”
重点是,“那以后顾哥请我们吃饭,肯定得吃大餐了吧……”
***
顾野独自在外面呆了很久,直到日薄西山,才回到顾文成的那撞半旧的居民楼。
他住了十几年的家。
爬山虎布满青砖墙,老槐树下,纳凉的藤编躺椅还没收,和中午出门时一模一样。
看来顾文成也一直没回来。
月明星稀,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到了夜里一两点,顾文成还是没有回来,顾野有些心绪不宁,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听见楼下大铁门哗啦的声音,随后又是砰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
他忙趿着拖鞋,下楼去看。
不出所料,顾文成又喝得烂醉,四仰八叉的躺在门口。
少年皱眉站了一会儿,本不欲理会,可过了一阵,还是出来将人扶起,扯到肩头,把人架住,半背半拖的,将顾文成弄进一楼的卧室。
如今到底是长大了,扛着一个醉得跟死猪样的成年男人,也没有费多大力。
若是小的时候,烂醉如泥的顾文成躺在地上,他连拖都拖不动,只好拿了被子来,就地将人裹上,以免着凉。
顾文成重重砸到床上,终于清醒过来一些,睁开眼,看见顾野,奇怪的嗯了一声,“你、你怎么……怎么还在这儿?怎么、还、还不走?”
少年不理会他的醉话,帮他把旧得变形的皮鞋脱下来。
却被顾文成一挥手,啪一声甩在脸上,“小杂种,给老子滚……”
以前顾文成喝醉了酒,也没少打他,小时候顾野忍,长大了就会躲,不是没想过还手,但这毕竟是养他长大的人……
被扇一巴掌,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少年阴沉着脸,退开一步。
顾文成打完那一巴掌,似乎也愣了一下,强撑着坐起身,瞅向顾野,看起来酒醒了些,说话也清晰起来,“老子养你这么多年,花了多少钱,供你吃穿,还让你读书……”
说着,招了招手,喊顾野,“过来。”
少年反倒后退一步,但在顾文成的怒视下,还是皱着眉走过去。
顾文成扯着他手臂,让人在床边坐下,一身酒气冲天,说着还打个酒嗝,“你那亲爸,给了我一大笔钱,嗝、他娘的,这后半辈子,老子吃穿不愁,所以,你赶紧跟他走。”
顾野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可语气很倔,“我不走。”
“你不走?”顾文成似乎急了,一巴掌又甩到少年脸上,大声吼道,“你个龟儿子,难道想让老子把钱还回去?”
他小拇指留着长指甲,一巴掌扇过去,指甲在少年脸上剐蹭而过,刮出一道血痕,耳中一阵轰鸣。
顾文成打着酒嗝,骂骂咧咧,“你他娘的回去当你的少爷,老子拿着这笔钱去逍遥快活,这一本万利的事,难不成,你他娘的还想留在这儿当个没爹妈的野种?!”
‘野种’两个字彻底将少年激怒,陡然抬起眼,漆黑的眸子沉沉的,“你就为了钱?!”
就不要他了?
顾文成有些恨铁不成钢,“老子真是白养你个龟儿子这么多年,你亲爸有的是钱,就当这些年的抚养费,翻几倍给老子,老子拿这笔钱,拿得天经地义!你个小杂种,赶紧滚,跟你那亲爸滚!”
一句一句,就像尖刀刺在心头,少年攥紧拳头,最终在顾文成重复无数遍的“给老子滚”中,跑出了家门。
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少年只知奋力奔跑。
也不知跑了多远,停下时,大口喘着气,大滴的汗从额角鼻梁滚落。
伸手一抹,才发现,滚落的竟是眼泪。
顾文成常年酗酒,喝醉了就骂天骂地,骂这操蛋的人生,骂顾野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有时候发起酒疯来,甚至会打他。
但顾文成也有清醒的时候,也有对他好的时候,虽然那些时候非常罕见,但却是他童年中为数不多的,感到温暖的时候。
深夜的洪兴街,褪去白日里的喧闹,归于寂静。
不像大城市里永远有亮如白昼的路灯,在这里,要隔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盏路灯,昏暗,照不到尽头。
少年游走在空荡荡街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想想又觉得可笑,那些人骂他野狗,骂的没错。
他就是个野种,没人要的野孩子……顾文成不要他了。
眼泪不知为何,就是止不住的流,他终于停下步伐,蹲在马路上,埋头痛哭。
罗一维曾经就好奇过,说“也不知道顾哥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谁小时候没挨过爸妈打?他哭过,孙斯越哭过,江蓠那小哭包,哭起来更是家常便饭。
可唯独,从来没有见过顾野哭。
顾野就像是不会痛的人,挨再狠的打,受再重的伤,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罗一维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泪腺堵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