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不用丫鬟上来叫施宁宁就醒了。静谧的房间里除了火盆里的银骨炭烧的“滋滋”作响,落针可闻。 为了第一天入学不迟到,她头天晚上特意早早就上床歇下了。 施宁宁心里装了很多事,本以为会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还是太低估了自己,大概在脑袋沾上鹅绒软枕后一盏茶的功夫就没有之后的记忆了。 因此精神饱满地起了个大早。 外面天色尚暗,从屋子里看出去院外的世界无比寂静,像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洪水猛兽,要吞噬一切闯入其中的生灵。 施宁宁蹬着小短腿慢吞吞挪下床准备去隔壁施元安的院子,刚一推开房间门便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冻的一哆嗦,十分自觉地转身回到房间内披了一件毛绒绒的斗篷。 将自己全副武装后她满意地点点头,拢紧脖子上的立领跑出了小院。 所幸两姐妹的院子挨得十分近,施宁宁跑过一条七拐八绕的长廊便到了对方的院落。 她没有打算惊动门口正歪歪倒倒打盹儿的丫鬟,却还是在开门的时候不小心惊醒了对方。 那丫鬟一个激灵从睡梦中被惊醒,揉了揉尚且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到披头散发还穿着身大红斗篷的施宁宁着实吓了一跳,稳了又稳才没从矮凳上面摔下来。 待那丫鬟看清施宁宁的长相后长吁一口气,复又惊慌失措道:“小郡主,天儿这么冷,您怎么就穿这么点儿呀?” 丫鬟赶紧说了声“恕罪”就把施宁宁抱起来进了暖烘烘的屋子里。 施宁宁的脚一接触到柔软的地毯后就一溜烟儿跑向了层层帷幔后的雕花大床,她笨手笨脚地爬上床,对着床中央睡得正香的施元安的脖子就是一爪子。 施元安在美梦中被冰醒,她猛地抖了一下,缩着被冰出鸡皮疙瘩的脖子清醒过来,对上了施宁宁那双带着笑意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那点儿起床气顿时烟消云散。 阿宁这是在和她闹着玩儿呢。 嗯,是个好现象。 施宁宁拱了拱身子钻进锦被里,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像只小猫一样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她把被子往上扯了扯,遮住了大半张脸仅露出一双眼睛,施元安怕她呼吸不过来又为她把被子扯下来。 施宁宁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元安,什么时候走?” 施元安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现在还早着呢,你再陪我睡会儿回笼觉。”说罢就一把将施宁宁捞在怀里,享受地蹭了蹭阿宁的发顶,闻到了一股奶香味儿。 施宁宁动弹不得,乖乖地被三姐抱在怀里,可是她精神亢奋,完全不想睡回笼觉。 于是她拿手去挠三姐下巴上的痒痒肉,嗫嚅道:“元安,起来,去上学。” 怀里的人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搞得施元安最后那么一条瞌睡虫也被赶跑了,她非常郁闷地噘嘴:“阿宁,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去上学呢。” 明明之前阿宁对去太学念书的态度就不冷不热的,怎么现在这么兴奋?她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施宁宁不理她,继续挠痒痒:“元安,快起来。” “好吧好吧……”施元安被挠的咯咯笑,妥协道,“你先让我起来换衣服。” 施宁宁眼巴巴地望着对方换上一身烟青色的学生服,满脸都写着羡慕,她问道:“二哥也穿吗?” 这衣服真好看,就是颜色素净了些,要是那种大红大紫色就更好看了。她捏着施元安的衣角想象,在脑海中把素雅的学生服换成了鲜艳的颜色,一个劲儿傻笑。 “当然。”施元安对着等身铜镜整理衣襟,唤来了为她梳头的丫鬟。 施元安坐在梳妆台前,对上施宁宁直白的眼神不由失笑:“等阿宁今日去了学院,便也有属于自己的衣服啦。” 嗯,小尺寸的阿宁穿小尺寸的学生服,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她想抱住阿宁猛吸一口。 施宁宁笑眼弯弯地点头。 不得不说,能让平时表情不多的施宁宁在一个清晨多次流露出喜悦的神情,去太学念书这件事是真的很让她期待了。 施宁宁咬着手指,开始回忆大哥昨日对自己说的话—— “阿宁,太学里卧虎藏龙……” 施宁宁:“什么叫卧虎藏龙。” 施有珏:“就是太学里都是一群相貌、才学,家教都十分出众的学子,他们……” 之后大哥说了什么施宁宁就有些模糊了,毕竟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对方的那句“相貌出众”上面。 并且为了打消施宁宁心中对于上学这件事的不安,施有珏更是用尽了一切华美的辞藻去修饰太学的一切,力争要让太学的形象在施宁宁心中变得美好。 若是太学的老夫子们得知当朝最年轻优秀的状元郎如此不遗余力地美化他们,大概会十分欣慰地捋胡子吧。 现在在施宁宁的心中,太学里的小哥哥小姐姐们是美的,太学里的膳食堂是好吃的,太学的夫子们是和蔼可亲的。 这就够了,其他都不重要了,已经是在天庭了。 临堂侯与世子施有珏早就入宫上早朝去了,整个饭桌上仅有施宁宁、阮蔚华及双胞胎四人。 施宁宁一边捧着瓷碗喝小米粥,一边听着娘对她的耳提命面。 “阿宁,入了太学以后要和大家好生相处,夫子问话时一定要回答知道吗?” “如果有人欺负你就跟你二哥、三姐说,千万不要让自己吃亏。” 阮蔚华此刻就如同全天下所有担心儿女的母亲一般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生害怕又哪一点遗漏了,她看着埋头喝粥的幺女不禁眉心紧锁。 阿宁是个乖巧懂事的,绝不会主动挑起事端,这一点上她能放一万个心。但太学那里面大都是贵族大臣的子女,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保不齐就会出几个没那么好相处的,太学里的夫子还真不一定治得住。 他们临堂侯府不会怕事儿,可阿宁要真出了什么事儿,就算她让对方付出惨痛代价又如何? 想到这儿阮蔚华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答应了阿宁入学的事情。 就算不去念书又如何?难道她堂堂长公主之女,大云朝尊贵的郡主,当今陛下的亲侄女还会被人说闲话吗? 就算他临堂侯府养阿宁一辈子又如何? 正当阮蔚华犹豫着是否要开口时,施杰昀“滋溜溜”飞快喝完了自己那份小米粥,抹了把嘴,拍着单薄的小胸脯朝她们保证道:“放心吧娘!要是谁敢欺负阿宁我第一个不答应,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就是有你我才不放心!”阮蔚华瞪了他一眼,“林夫子前儿才跟我和你爹说了你在课上捣乱的事儿,我没找你算账这事儿就还没翻篇,你给我好好念书,一天到晚的少惹是生非!” 施杰昀心虚了,嘟嘟囔囔的碎碎念,结果被阮蔚华大喝一声“好好说话!”给吓的闭紧了嘴,再不敢叨比叨。 坐他右手边的施元安战战兢兢,连吃肉包子都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战火波及到她身上被娘秋后算账。 饭厅里只能听见施宁宁“滋溜滋溜”的喝粥声。 阮蔚华到底还是不能彻底放心,亲自将三兄妹送到了太学门口。 下马车之前阮蔚华更是对着施宁宁千叮万嘱:“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告诉为娘或夫子,千万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娘,您这话已经说了八百遍啦!阿宁不烦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施杰昀夸张地掏耳朵,并在阮蔚华发火之前矫健地拉住施宁宁和施元安下了马车,“要迟到了迟到了我们先走了!” 阮蔚华摇头笑骂:“这小混蛋。” 看着马车外三个孩子的身影手牵手摇摇晃晃走进太学大门,直至消失不见,她才放下帘子,对长随道:“回府吧。” 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家的。